返回第四章 逾墙(1 / 1)渌水东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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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执决定逾墙前,偷偷和寒慕去高宅探看过了,高宅左右邻居都为小吏,只有后宅临近街道。高家的虽然文官之家,女公子甚众,可是墙垣不高,还有几处即将坍塌,墙角有狗窦。这种墙对应执来说,简直太易如反掌。

是夜,上弦月。惊蛰过后,原本安静的夜晚不安静了,竖起耳朵听,能听到虫子嗑食树叶的沙沙声,虫子还没睡啊,也不知道季柔睡没睡。应执一跃身,翻进后宅,空地上真如安歌所说,有两棵极大的柿子树。柿子树向东斜走不到百步,第二扇窗就是季柔的屋子。应执开始万分紧张,手掌心汗涔涔的,他先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孔,凑眼望去,只见床帘未拉,一个年轻女子侧躺榻上,脸朝里,室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侧脸是谁。应执轻轻叫:“季柔,季柔。”

“嗯”熟睡的女子翻了一个身,只一个“嗯”让应执万分兴奋。

“季柔”应执又叫了一声。

忽然听到有小公子喊:“四姐姐,我好像听到有人叫你。”

至此应执无法思索,打开窗子,跳了进来。在女子耳边说:“季柔,是我,应执。”然后用榻上的薄被将床上的女子包起来,扛着越窗而走,窗子太小,扛着人出去有些困难,又在急迫中难免会有些声响。走到墙头,寒慕还在原地等待,他先把女子放下,薄被解开,女子头发凌乱,遮了半边脸。应执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寒慕已经从墙边搭了根粗绳,女子竟然拽着粗绳越过墙头。应执也紧跟着跳出墙头。他看见寒慕愣着站在原地,然后他瞧瞧眼前的姑娘,不是季柔,体量比季柔要修长一些,皮肤没有季柔白,眉眼相似,气质大不同,高柔看起来柔和,而眼前姑娘却显得坚毅。

姑娘用手整理一下头发,行了一个常礼说:“屈少将军,小女高家高机,高柔的三姐。”

这时墙角探出一张幼小的脸儿,问:“三姐姐,你在这做何?这两位是谁?”

高机低声说:“你回去!”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声“三公子,大晚上的你伏在墙头为何?”

“三姐姐啊,三姐姐和两位公子在墙外呢。”三公子回答。

应执和寒慕多想扔下高机跑掉,可是怎么跑?现在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应执只能硬着头皮从高府正门进去到了前厅,高机进入宅内就转入内堂,还回头似有深意地瞧了一眼应执。如安歌所述,高家正厅不大,也无青砖铺地,地上是夯实的黑土,平整坚实。应执是在朝堂见过高中大夫的。杞国行夏礼,并不是每天都要朝觐王伯,而应执常常驻边,小礼仪是不参加的,只有祭祀王族的大婚大丧才出席,所以很少和中大夫这样官位的人共处一席。仅有几面之缘,但恭谨得近乎谄媚是他对中大夫的第一印象。

中大夫背部挺直,跪坐厅正中的榻上,待屈少将落座,连忙毕恭毕敬地给应执行了一个稽首礼,应执及在他身后的寒慕也大礼相待。

礼仪完毕,茶水端上。中大夫缓慢地问:“少将军从未踏足敝宅,不知今日少将军夤夜光临,有何见教?”

应执脸“腾”一下红了,下意识直直腰板,朗声说:“晚辈前来求娶……”

话还未及说完,中大夫脸色就阴沉下来,如同对待犯了大错的同族晚辈:“既然少将军已自称晚辈,下官也只好忝居长者了,屈少将,你可有听闻子丑之时求娶的荒唐事?”

应执连忙拱手回答:“晚辈并未听闻,晚辈先前已聘人带雁伐柯,可是未得应允。”

中大夫说:“为何未能成就姻缘,我已和那伐柯人说明,将军为何还深夜造访?”

事已至此,应执只好如实陈述:“晚辈心悦贵府的四女,无法割舍。今在仲春,仲春之月,奔者不禁。”

中大夫咄咄逼人:“好个‘仲春之月,奔着不禁’!你口口声声说心系季柔,可今天晚上却是扛着我高宅三女高机出奔。”

应执自治理亏,拱手说:“这只是误会,我原本……”

中大夫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这世上哪来的误会,都是天意!”

应执慌了:“我与贵府的三姑娘并不相识。”

中大夫说:“不相识就用薄被卷起,抗于肩上,跃窄窗而出,你也贵为将军,统率兵马,攻城野战,你也有功劳在身,如今你做这等事说这等话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应执说:“我和三姑娘并无出奔之事实。”

中大夫高声呵斥:“试问,我现在把我家墙垣拆掉,向外扩三尺,侵占官道可否?”

应执说:“自是不可,但这不……”

中大夫截断应执的话:“少将军是想说,不能相提并论等同视之?我高宅的机是否和将军一起出离高宅,在我高宅墙垣之外的三丈?我且问如何不能等同视之?”

应执哑然.

寒慕一揖到地:“末将冒昧,敢问中大夫有何盘算?”

中大夫说:“寒副将,此言差矣,你应问你家少将军如何打算?”

应执恭敬地说:“晚辈唐突了姑娘,晚辈愿意赔罪,他日晚辈定亲自执贽在姑娘面前赔罪。”

中大夫霍然起身,快步走到应执席前,怒目圆睁,大声呵斥:“好个赔罪,你拿什么赔,你引诱良家女子淫奔,拿几件物什赔罪?你也太蔑视我高家,你,你……欺人太甚。”口水横飞,甚至撸袖欲击应执。

应执心头乱做一团,呆坐不动,寒慕只能连连叩拜:“请大人恕罪!还请大人谈谈使您满意的解决之策。”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解决,只有少将军今日向三女提亲。”中大夫忿忿地说。

“不可!”应执“腾”地站起,“我与三姑娘并无情爱!”

“那你和我高家哪位姑娘有情爱?你快休要如此说,我竟未想到屈少将年纪轻轻,就如此歹毒,如此血口喷人,要置我高家四位姑娘于死地而后快,你莫不是因我的女儿一个脚尖刚刚点在太子府的门槛,就迫不及待地糟践我的女儿!”说此话时,高大夫箕坐于地,涕泪横流。

“我如何糟践了你高府的姑娘了?我和你家姑娘并未违礼。”应执也有些恼怒了。

“你和三女如何未违礼?夜半私奔如何不违礼?”

“仲春之月,奔者不禁。”

“奔者均以婚嫁为意旨,你屈少将呢?”中大夫咄咄逼人。

“中大夫,你今天就是说断你的舌头,我也不会迎娶我本不相识的三姑娘。”说罢离席而去。

“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犯不着与你狂狼小儿说,我马上登府拜访屈老将军。”高大夫依旧箕踞与堂前,他扭过头冲着应执的背影大喊。

应执在出高宅时总觉西侧偏屋一角有女子衣裙闪入内宅,应执的脚步略一停顿但又马上前行:“季柔啊季柔,你为何就不能出来,在你父亲面前说出你的心意,或者你对我了无心意?”

高家二子高极侧身进入偏厅,恭敬地行礼,说:“父亲,消气,屈应执已经走远了。”高极极为清瘦,面色偏黄,就如同秋风里的一根竹扁担。

中大夫麻利地站起,用宽大的衣袖拍拍身后的衣服说:“哼,我有啥气的,气的是他,和我斗,他还嫩点。他爹都不是我的对手。他们将军府都一根筋!”

高极说:“如果逼得太紧,父亲不怕屈少将把与四妹之事传扬出去,届时四妹怎入太子府?”

中大夫挑着眉说:“他能与你四妹有何事?”

高极说:“两情相悦啊。”

中大夫说:“只要你四妹不承认心属屈应执即可,而季柔素能分清轻重,我对此甚放心。”

高极又说:“儿子所忧的是,杞王甚偏心于屈府,只要少将军说属意于四妹,太子恐怕会割舍。”

高大夫恨恨地说:“那就让他说不出来,他将军府不就是讲道义嘛!高条!”高大夫向内堂屏风后喊。

那位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从屏风后闪出来,满脸嬉笑,露出整齐的白牙:“爹,无论哪个姐姐嫁给少将军,我都高兴,我想让少将军做我的姐丈。”

高大夫随即屈起食指,要给高条一个爆栗,小男孩轻巧躲过,中大夫问:“为何?”

高条狡黠地说:“因为爹爹您想啊,我都听见啦。”

中大夫问:“那你可知我为何苦心攀亲?”

高条说:“还用问?屈少将军威武端正,我还听爹爹说他统帅三万的甲兵,这可是杞国军队的四成了!而三姐姐因侍奉祖母之疾,年已十九啦!”

中大夫满脸得意:“算你小子聪明,你看你以后有当太子和当将军的姐丈,将来真是万事不愁!”

高条向上皱皱着鼻子撇着嘴说:“爹爹,您以后有当太子和将军的贤婿,大志可以伸展啦!”

中大夫哈哈笑完说:“那你愿不愿意替爹爹做件事?”

“我还能帮到爹爹,真是荣幸之至。”高条故作惊讶睁大眼睛,然后恭敬地作揖说。

“你出去就说,屈少将向三姐姐提雁纳彩,可三姐姐决意给祖母侍疾,闭而不纳。屈少将痴心不改,竟夜半寻来意于淫奔……”

“这个容易,我只消告诉隔壁的葛儿,一上午功夫保证整个昌乐都知道了。”

中大夫又拉住小儿子的肩说:“记住,万不可说四姐姐将入太子府之事,和王室攀亲,一定低调,不然富贵不长久。”

高条喊着:“放心吧,爹爹。”然后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中大夫转头对仆人说:“走吧,马上去将军府。”

这是中大夫第二次去将军府,第一次是拜访姒满,让季柔拜姒满为师傅,送过去束脩,并与将军送去两坛酒,将军坐在木轮车上略为寒暄,但他还是很震动,他觉得屈将军如一生病的老虎,在委顿中仍有着说不出的气势。

这次来他心里是得意的,他觉得不久他就能有如将军府般的大房子、大花园,不久他也会在自己的大房子和大花园中濡养出自己的气势。

经仆人禀报,将军夫妇知道儿子和寒慕外出一夜,也知道这一夜女儿房中的油灯亮着,还知道一早晨儿子和寒慕垂头丧气回来,却不知道逾墙夜奔之事,所以守门通报中大夫来访,夫妇就猜到儿子昨夜是到了高宅。他们连忙请中大夫到偏厅。

入席之后,中大夫恭谨地行了稽首之礼,挺直身躯,说:“仆不敏,一直以为贵府少将军心仪小女儿,因小女儿备选东宫美人,我实不敢擅自主张,就婉拒将军府上次委派的媒人。”说着又是恭敬的稽首之礼。

将军夫妇一头雾水,不禁对视一下。

中大夫又说:“也怪我家的女儿多,昨我才搞明白,少将军原是喜欢我高家三女高机的。”

屈夫人说:“中大夫没有搞错,犬子喜欢的是季柔,他应该并不识贵府三姑娘。”

中大夫说:“夫人也谬矣,少将军昨夜想与机逾墙夜奔,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家唯一的男仆还有小儿都是亲眼目睹的。”

屈夫人大惊,忙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唇角。屈将军说:“夜奔之事我委实不知,不如让我儿来此,我问一下。”

应执来到堂前,一夜未睡,应执脸上没有丝毫倦意,但却有懊丧颓靡。他见到中大夫,略一拱手。

屈将军问:“你昨日何往?”

应执说:“我去了高宅。”

屈将军皱着眉头,问:“你去高宅做什么?”

应执说:“我想与季柔夜奔。”

夫人说:“你糊涂,你虽年少,你这样做难道想过将军府的颜面,被拒婚难道就去夜奔,大丈夫何患无妻。”

中大夫说:“仆有罪,现在仆搞明白了,仆心甘情愿将三女高机嫁于少将军,缔结良缘。”

应执说:“我说的是季柔,我和贵府三姑娘素不相识。”

中大夫万分惊讶地说:“少将军这么说话就不地道了,你昨日夜半可是牵着我三女儿逾墙夜奔的,若不是我家小儿和男仆发现得及时,恐怕现在将军都不知您身在何处。”

应执说:“中大夫,我已和你解释过了,那是误会。”

中大夫说:“误会?我问您,是我家三姑娘在墙外等您的?”

应执说:“不是。”

中大夫说:“是少将军夜半进入女儿寝房将我女儿带出的吧?”

应执默然。

“那我那三女儿脸上可有半分遮盖?”

应执摇头。

“那不就得了!不知少将军还有何辩解!”

应执说:“可是室内并未燃灯,我没有看不清脸。”

“哈哈”,中大夫仰头而笑,“三女儿比四女儿高出一寸,声音和妹妹不同,少将军怎会弄错?你不会说你俩并未说话。”

应执无奈说:“我俩的确并未交谈,我是用薄被卷着扛出去的。”说完面红耳赤。

只听偏厅屏风后“噗嗤”一笑,没了声息。

将军府的人都知是安歌,安歌在寅时实在撑不住,未等应执回来就睡了,她以为应执一定会成功,一定领着嫂嫂到武备库或者首阳山大营呢,迷迷糊糊听丫头说:“少将军被请至偏厅”,就未梳洗,蹑手蹑脚藏在屏风后。

将军夫人眼神示意废婆赶走安歌,然后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丈夫脸色铁青。

中大夫站起身,焦急地踱着步子:“少将军,我三女儿冰清玉洁,纯孝至极,被你抗在肩上,好好,我先不说这些……那墙可不是你扛着跳的吧?”

应执说:“不是,我把她放在墙角,她自己跳的。”

中大夫说:“少将军把高机放下,高机可有带面纱?”

应执摇头。

中大夫问:“这回,你可有看清她的脸?”

应执点头。

“如你俩并未事先约定,素不相识,那她怎能和壮年男子逾墙?你怎会让她逾墙?”

应执哑然。

中大夫说:“请将军做主,我高宅门第虽小,我官职虽微,但我的女儿绝不容狂浪之子如此欺凌。”说着直接站在厅中面向将军跪下,顿首。

将军为难了,说:“中大夫不必如此,小儿鲁莽,冲撞了姑娘,惭愧!”

中大夫说:“将军,可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您可以去闾里打听,谁人不知!”

应执大惊:“怎会如此?”

中大夫说:“我家小儿未睡,看到你二人,大声询问,那左右邻舍怎能不知,我出门时,右邻的葛儿还街边说此事呢,我这老脸啊,我恨不得撕了高机,她一点不顾及高宅门声,这种荒唐行径恐怕会牵连季柔,这也就等同于牵连了他兄弟们的仕途。”说着涕泪沾襟。

屈将军大怒,捶着轮车说:“锥岩,拿荆条来,我今日一定要教训这孟浪的不孝子。”

中大夫说:“息怒,将军有疾,万不可动气。男女之事,事出天性;子嗣乃人伦大事,绝不可废弃。仲春之时,这也算不得什么丑事,尤其是对少将军这种轻壮男儿来说,将军不必如此!仆今日来此,只需将军再派媒人送来前日的双雁。”

应执说:“不可!我与……”

“畜牲,闭嘴……”将军大喝。

“看来,将军这是应允了,三女模样端正,刚毅有决断,绝不辱没将军府!仆现告辞,后日即是吉日,仆将在宅内恭迎伐柯人。”说着带着男仆转身而退。

中大夫打着拱恭敬地退出了厅室,锥岩送了出去。应执意欲再言,将军伸手阻止,连连咳嗽,应执也就闭嘴了,想转身出去,又被母亲叫住,安歌这时候也闪将出来。

夫人说:“应执,后日我即遣人伐柯。”

安歌挑起狡黠的眼睛看了看应执,低声说:“多亏那聘雁还没有丢弃。”

应执狠狠地瞪了安歌一眼。

夫人问:“昨日你见了高机,可有厌弃?”

高机略显凌乱的头发下那明亮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应执哑然。

“既如此,那就这样吧,我曾提议的潍地司徒的女儿你更是未相识,这高机不仅和你有这一面的缘分,更有逾墙时的亲近。”老父亲缓慢地说。

应执拱手:“父亲……”

将军摆手说:“就这样吧。”

应执愤愤地走了,安歌也讪讪地跟在哥哥的身后。

夫人刚欲推着老将军转回内室,老将军缓缓说:“就在这吧!看看外面的太阳!”这时巳时已至,春阳当空。坐在不甚明亮的厅中看着外面的阳光树影,老将军慢慢平静了,长叹:“儿子娶亲,我实在应该高兴,可是被中大夫这样牵着鼻子走,当时心里不舒服啊。”

夫人说:“谁说不是呢?可是细想心里也是高兴的,毕竟咱们的儿子还是有女孩巴巴地想嫁过来。”

老将军说:“权势使然,现在中大夫高兴了,攀上杞国未来的王,还有咱们将军府了,真是思虑深远。”

夫人说:“大家都高兴才是真高兴,也不知道高机样貌如何?看季柔的样貌,觉得他家的女子是差不了!”

老将军说:“样貌还是其次,品行一定要端正。”

夫人说:“是啊!”

老将军说:“嘱咐布饭吧,中午我想和姒满喝两口,就和太子府送来的那坛酒吧!烈酒够味!”

夫人说:“还是晚上喝吧,中午喝什么烈酒?”

老将军说:“中午喝,下午睡个好午觉,昨晚啊,一夜未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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