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葙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屋子里,关上灯以后,屋里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害怕之余,壮着胆子爬下床,来到窗户边上,把窗帘布拉开一条缝,外面的路灯的光芒就折射进来。
屋里有了光亮以后,戴葙不再害怕,她踮着脚尖站在窗户边上往外看。
街道上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两个醉汉在路边歪歪倒倒。酒瓶子也轱辘轱辘的滚去一边。
戴葙记得哥哥说的话,遇到醉酒的人,一定要远离。
她回到床边,踩着一个小凳子爬上去,躺在软和和的枕头里,拉被子过来盖好,含着眼泪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天花板。
忽然,除了只有路灯的光芒的屋子里,门缝那里有一束光折射过来。
戴葙赶紧拉了被子蒙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不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臭味,这是蒋小澜刚刚呕吐过后,在屋子里残留的味道。
蒋小澜在门口看了一眼,边擦了嘴边的酸水往卧室走去。
得知自己怀孕十二周,一个痛感在心里搅来搅去,蒋小澜躺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连脾气都无由来的给压了下去。
戴弦在婴儿床里睡得很香甜,小手做投降状,成了一个大字的体型。
关掉了灯,只留了一个小夜灯,屋子里不明不暗。
忽然一个人影在这暗淡的屋子里的墙壁上落下了一个影子。
戴招迷迷糊糊的起来,看着毫无睡意的蒋小澜,把她抱过来,在她耳边呢喃一阵。
若换做以前,蒋小澜早已被他的温柔细腻砸得头晕目眩,可现在,她再没有任何感觉。
就连肚子里的那个生命,都有可能随时剥落离去。
蒋小澜不抱有任何希冀,一点也无。
阳光从窗户进来时,戴葙坐起来醒醒神,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边打哈欠边下床穿鞋。
来到了卫生间,戴葙骇了一跳。
戴招在里面刷牙洗脸,及修理胡子茬儿。
满脸的泡沫儿,那双透露着不满的眼神。
足矣让戴葙害怕许久许久。
戴招从卫生间出来,一张干净的脸上有个表情:不满,厌恶,嫌弃。
走到吓得不轻的戴葙面前,压迫自己的脾气不要那么暴躁,他蹲下来与戴葙平视。
他说:“等会带你出去转转,熟悉一下这里的路线。”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
但在戴葙那里,就是一个淡淡的怒吼。
戴葙点点头,小手紧攥着,看着戴招的眼睛,“我知道了!”
戴招回到卧室,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外面的戴葙憋了很久的眼泪潸然落下。
草草的洗漱,穿好衣服鞋袜,戴葙就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那里。
早晨的太阳不毒辣,微风习习。
超市里。
蒋小澜推了个推车,把戴弦往里面放,慢慢的推着他走在超市里每一个角落。
戴招在一边看到合适的零食水果蔬菜,都会装进了袋子里,再放进了推车里。
戴葙就跟在后面,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若是哥哥在,一定会牵上她的手,慢慢的在超市里,挑选最喜欢的零食和饮料。
戴葙抓着蒋小澜的衣角,跟着她不紧不慢的步伐,也感到了恐慌。
蒋小澜看了她一眼,目光看向了旁边的货架子,里面摆满了薯片与糖果。
蒋小澜问:“葙葙,你吃什么?”
戴葙喜欢吃白兔奶糖,可现在呢,她摇摇头,“妈妈,我不吃。”
蒋小澜指了薯片,“那这个呢?”
戴葙仍旧摇头,“我不吃!”
“哎呀,”戴招有些不耐烦,直接把白兔奶糖和薯片随意拿了几袋丢在车里,“拿回去,要吃就吃!”
戴葙吓了一跳,为什么会这样?
她松开了蒋小澜的衣角,往后退了一步,眸子里全是害怕。
蒋小澜看了戴招一眼,声音带着责备,“你干嘛呀,别吓着孩子!”
戴招瘪瘪嘴,推着车子往前走了。
蒋小澜蹲下去把吓住了的戴葙往自己怀里搂,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没事了啊,你要吃什么,需要什么就和妈妈说,不要这样子好吗?”
戴葙全身颤抖着,眼睛里不争气的眼泪滚出来了,她狠狠的擦了把眼泪,仍旧倔强的摇摇头,“我不喜欢吃零食,吃多了会长蛀牙!”
蒋小澜一愣,松开她,与她对视了一眼,问:“外婆教你的?”
戴葙摇头,“不是,我自己说的。”
蒋小澜显然不信,再问了一遍:“你来的时候,外婆和你说了什么?”
戴葙这次和蒋小澜的目光直视,“让我乖一点,不要给你们添麻烦!”
蒋小澜不可置信,四岁的小孩记性怎么那么好?
出了超市,戴招要带戴弦去游乐场玩滑滑梯,就询问蒋小澜的意见,“小澜,你……去吗?”
蒋小澜“嗯”了一声,看了戴招一眼,他的眸子里仍然还是那个不愿意接受的神情。
游乐场所里的滑滑梯里,戴弦自己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
还去了蹦蹦床里蹦了,弹起来时别提多开心。
戴葙站在那里看着,看了看觉得没意思,就坐在了旁边的长椅里,看着游乐场里小孩子玩游戏。
蒋小澜见她这样,走过来无奈笑了笑,“那葙葙,你在这坐好不要乱跑,好吗?”
戴葙“嗯”了一声,“我不乱跑,在这等你。”
戴葙捧着自己的小脸儿,望着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还有一阵阵白色的雾气翻卷而来,热气扑了一脸。
一个长发披肩的小女生,白色的连衣裙,腕上系了个粉色的小腕包,手里拿着好几个粉色与蓝色交织的气球,晃晃悠悠的往这边惶恐不安的跑过来。
后面是一只全身卷毛的小灰狗,身上穿着一件肮脏的衣服,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泥土和油污。
龇牙咧嘴的追着白色连衣裙小女孩追过来,那张肮脏的嘴,长满了獠牙的嘴巴就要扑上去咬小女孩的腿。
戴葙见了,左看右看了,看到旁边的沾满了灰尘的塑料木马,抓起来就往那只臭狗狗面前砸过去。
“滚。”戴葙吼那仍要扑上来的狗,眼神从一个害怕狗的人,到了一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会来帮人驱赶狗。
狗被木马砸到,还想要去扑咬小女孩,听到那个人的怒吼,本想反驳回来,可那个眼神,它拔腿就往跑外面的大路跑。
白色连衣裙有好几个肮脏的狗爪印,脏兮兮的,还流着路边的污水。
小女孩蹲在那里哭泣,手里的气球散落一地,有些被风吹去了老远。
戴葙把气球捡回来,递给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呐,给你。”
小女孩抬头,眼睛满是惊吓后的泪水,她擦了把眼泪,站起来接过了气球,瓮声瓮气的说:“谢谢你啊!”
“不用,”说完,戴葙就坐回刚刚的长椅里,看着不被这边的动静所影响的一家三口。
小女孩追上来,把手里的气球分了两个给她,笑眯眯的,“给你玩!”
戴葙看着粉色的气球,显得有些尴尬,她摇头,“我不喜欢气球!”
小女孩一愣,收回了气球,坐在旁边陪着她,“我叫易漾,你可以叫我漾漾!”
小女孩的天真无邪,先前的惊恐万状消失不见。
“哦,我叫戴葙!”戴葙淡淡的回答,目光落在了别处,不去看这个叫易漾的女孩子。
可能是,因为她的裙子很漂亮,她也很可爱的缘故。
易漾笑起来有很深的酒窝,甜甜的。
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胖胖的脸上都全是优点,挑不出来半点毛病。
“你在哪个幼儿园啊?大班小班啊?”易漾接着问,笑起来真好看。
戴葙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我什么班都不是!”
易漾一愣,不相信的说:“怎么可能,你应该是大班的学生了!”
“我不是,”戴葙耐着性子回答,语气很冷。
易漾尴尬一笑,看了看天空,又去看了游乐场的大门,看到没什么人过来,她就继续和戴葙说话,“那……你玩滑滑梯吗?我们一起去?”
戴葙摇头,这次她靠着椅子背,一脸的忧愁。
易漾不再吭声,在陪她的同时也在等人。
易易急急忙忙的大步走进来,担忧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看到人,又继续往里面走。
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怀里抱着个篮球,背着书包,看颜色款式像是女孩子的。
他大步走进来人多的地方,在一个秋千架旁边,看到了长椅里的易漾,笑起来大喊:“妹妹!”
易漾听到了喊声,猛地回头,小脚一下落在地上,迈着步伐跑向了易易。
“哥哥,”到了哥哥身边,易漾仰起头看他,脸上顿时来了委屈,哭丧着脸说:“刚刚那只狗差点咬到我了!”
易易揉着她的小脑袋,安慰道:“没事了啊。”
易易上下检查一遍,确认没有被狗咬伤,裙子上只有油污和泥土,他才彻底的松了口气。
拉着她的手准备要离开这里,却感觉到她不走,回头问她:“怎么了?”
易漾看了戴葙那边,把哥哥往那边带,糯声糯气的,“哥哥,是那个小妹妹帮我赶走的。”
小妹妹?易易不信,易漾都六岁了,看到狗都害怕,比她小的小女生,难道就不怕吗?
易易跟着易漾来到这边,看到了一个满脸忧愁的小女生,又瞧见了易漾脸上的喜悦。
易漾给易易说了刚才的经过,一脸喜气洋洋的走到了戴葙的面前,“戴葙,他是我哥哥。”
戴葙现在最烦听到什么爸爸妈妈哥哥之类的话,不太想去理睬易漾。
瞥了一眼易漾,又睨了眼她说的那个什么哥哥,“哦”了一声,不理他们两个,就下了长椅,往蒋小澜那边走了。
易漾哭笑不得,看了哥哥一眼,“小姑娘脾气挺傲。”
“嗯,”易易应了一声,嘴角微微一扬,反手在易漾的额头上一个栗子下去,“胆子大点,遇到了那些凶兽,抄起木棒石块砖头就砸。”
“哎呀,哥哥,”易漾那个时候都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思想去想这个。
“走吧,回家,不然爸妈得担心了!”易易走时,还朝人群中寻找了那个背影,看到她站在两个大人身边,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戴招的视若无睹,戴葙在这样的目光里生活了很久。
在蒋小澜那种崩溃的爱的边缘也生存了很久。
蒋小澜有多挣扎,戴葙就有多痛苦。
她已经厌恶到不需要这样的母爱,特别的反感。
戴招在旁边冷言冷语,视若无睹,指桑骂槐时。
蒋小澜就在旁边为戴葙辩解,说她只是个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温柔些?
“砰!”
听到这个声音,在卧室里待着的戴葙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就在门缝里那里看着,阳台上的两个大人又在无休止的争吵。
起源是因为——戴葙。
戴葙看着阳台上的蒋小澜一边抹泪,一边和戴招理论。
声音被门给隔绝了,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戴葙无力的靠着门,目光黯淡的看着透着蓝天白云的玻璃窗。
玻璃窗有好些漂亮的倒影,树叶啊,白云啊,蓝天啊,还有路灯杆子。
可是还有好多的暗影,全是戴招和蒋小澜的争吵不休的模样儿。
“啪!”
瓷器花盆掉在地板砖上,摔得粉碎,连沙土和花叶根茎都也散散的,花叶上面沾了很多的泥土。
站在那里的两个人已经不记得了,为了戴葙争吵不休了多少次。
也不知道这阳台上的花花草草被无意摔了几盆,反正一眼看去,之前摆满了阳台的花花草草,现在只剩下了一盆盛开的红绣球。
红绣球孤傲的在热浪里活着,周边笼罩的是热气散了以后残留下的白雾。
蒋小澜看着破碎的花盆和强制凋零落下的花瓣,已经无心去收拾。
泪汪汪的两眼无神,抽泣了两声,看向了戴招,声音低沉,肩膀因哭泣也是一颤一颤的,她问:“是不是我喜欢的,你都要摧毁?”
戴招无话,强行压制住自己的脾气,精疲力尽的他完全厌烦现在的日子,他吐出一口浊气,直截了当反问:
“小澜,我就想不明白了,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那么美满幸福,即将要到来的孩子也会让我们一家更加快乐幸福。
为什么非得把她带来,我让她在户口簿上占了一页就是对她仁至义尽,至少不至于流落街头。
她在那过得很好,有岳父岳母和姨父的疼爱,还有那么多的小伙伴,我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把她强行带进这个家?
每一次有点问题,我们都要像一个疯子一样无休止的争吵,全是为了她,我对她没有好感,她永远替代不了湘儿,难道这四年时间,你还没有醒过来吗?”
听到这些话,蒋小澜心里阵阵钝痛,撕心裂肺的疼爱,看着已经隆起的小腹,她蹲在墙角抱头痛哭,为什么非得要这样啊?
戴葙是她带回来的,为什么现在要把她推的那么远!
这个家天天都是怪腔怪调的谈话,一个眼神和锋利的刺刀有什么区别!
蒋小澜开始懊悔,要是不把戴葙带回来,她在娘家过得真的很幸福。
带她回来是要给她幸福快乐的,为什么,戴葙不喜欢这个家的相处方式,处处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过着。
而戴招也不喜欢这个在医院里捡回来的孩子,明明那么可爱一孩子啊!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不喜欢她出现在我们的家,她的存在无疑是给我们家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戴招丢下这一句话,无力的搓了搓脸,推开门进客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