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个小鬼告诉我,他的名字叫景佑。
虽说景佑是个好奇鬼,有时候显得有些烦人。可有他在身边也是有些益处的,至少从他那里,我对鬼界有了更多的认识。
这里其实相当于另一个世界的人间,这里也有集市,有娱乐,有八卦。只不过聚集在这里的都是阿飘而已。
同人类一样,阿飘也需要休息。不过和人类的生物钟不同,阿飘是昼伏夜出。民国时期的人们还没有熬夜的习惯,这里的阿飘也亦然。所以在白天,通常很难见到一只阿飘在外晃荡。而到了晚上,这里则变得热闹起来。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生前人们所说的阴阳两界来。目前看来,鬼界为阴,人间为阳,倒是符合这个说法。看来传说虽然不全靠谱,也非全是意淫。
我还从景佑那里得知,阿飘对于自己生前都是有记忆的。比如景佑,他生前曾是富贵家的公子,却在和佣人外出时被土匪绑架并撕票。这从他身上衣物的布料则可见一斑。
通过跟景佑相处的这段时间,我还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除了我,其他阿飘都是看不到人类世界的,就像人类无法看到阿飘一样。对于人类或阿飘而言,他们都互不相干的生活在各自的世界。
而对我而言,人鬼二界,却是同时存在的。我生活在阿飘的世界,可我也能看到这个时代的人间万象。
无论怎样来讲,我于其他阿飘,始终是有些特别的。对于我的这些特别,我始终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表现出来,被其他阿飘当成异类。不过还好,目前我身边只有景佑这个小鬼,这种担忧还不曾发生。
由于我刚开始的穿着太惹眼,景佑带我去鬼市上选购了一些衣物。当我换上一袭旗袍后,终于不用再走到哪儿都被围观了。心情也轻松不少。
摸着身上旗袍良好的料子,我不禁感叹,有钱果然在哪里都好使啊。现在想想,遇到景佑也算好事一桩。多亏了景佑在人间有钱的爹妈,逢年过节没少给他烧纸,我跟着他,至少也吃穿不愁了。否则就算我爸妈给我烧了纸,那些新型货币到了这,我也花不出去。
这两天,景佑显得异常兴奋,不但天天哼着小曲,还又硬拉着我去市场大采购,搞得我一头雾水。
我俩在市场上逛了半天,最后给我俩都又添置了些新衣物,景佑嚷嚷着买了些稀奇的小玩意。除此之外,他还非拉着我去卖化妆品的铺子,买了一堆胭脂水粉。
等我俩采购完毕,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这是有什么喜事了么?”
景佑睁着他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满脸诧异:“明天过节呀,姐姐你不知道嘛?”
我满头黑线,我才到这边不久,知道个鬼啊。
回去的路上,小鬼兴奋地不停在我耳旁叨叨,我才终于摸清了情况。
原来,明天是“青时节”。对于阿飘来讲,这是极其隆重的节日。在这一天,鬼界会举行丰富多彩的活动,万鬼倾巢而出,彻夜狂欢。
我在心里默默地推算了一下,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也就是人间所说的中元节,也称鬼节了。
生前,每年到了鬼节这个时候,我都会被叮嘱天黑以后不能出门,且不能佩戴红绳、铃铛等物品,晾在外面的衣服被褥等也要早早帮忙收走,以防碰到或招来鬼。
我虽然照做,但心底里却是不信这些邪的。没曾想,如今我却真变成鬼了。
想到这,真真只能感叹命运无常了。
第二天还未到傍晚,景佑便“早早”起床,换上了昨日买的新衣,兴冲冲地来叫我。
我虽然也对这个节日比较好奇,但要我牺牲睡眠,我还是老大不愿意。作为人的时候,我天天起早摸黑,结果到头来还没享受到美好的生活就一命呜呼了。现在成了鬼,怎可白白浪费休息时间。
于是我打算不理这个小鬼。
结果可想而知。景佑虽没有继续纠缠,但却一直守在旁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被他这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最后只得起来。
我也换了新衣,本想化个妆,可奈何手残,着实鬼画符,最后干脆全洗掉了。
我本以为时间尚早,可当我俩出了门,才发现街上已经热闹非凡了。
街旁早已挂好了璀璨的花灯,各处宽阔的广场上有阿飘在搭建戏台,看来一会将有若干场好戏上演。道路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吃穿玩乐一应俱全,引得众多阿飘驻足观望。
景佑拉着我,穿梭于一个又一个玩乐的铺子。好多东西我是第一次见,充满了新奇,故竟然也如同身边这个小鬼般,兴奋不已。
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凌晨,鬼节最热闹的时候。
放眼望去,街上密密麻麻挤满了阿飘,尤其那些戏台前面,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生前还没有正儿八经听过戏,于是拉了景佑,也往那最拥挤的一个戏台而去。
等离得近了,才发现台上上演的并不是像预想般的戏曲,更像是舞台剧。
我立在那看了半天,剧情无非讲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爱上了一个贫穷的书生,然后遭到了来自各方的重重阻挠,最后双双殉情的故事。这对于我一个看了那么多八点档连续剧的阿飘来说,着实有点老旧了。
然而这个时代的人或阿飘还没那么丰富的娱乐活动,故而他们对这些故事看得津津有味。加之台上的两只主角阿飘生得好,演技也在线,台下甚至有不少阿飘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兴致缺缺,拉了景佑,准备去另外个地方凑热闹。
不曾想,这个小鬼却看得起劲,死活不走。
我不太明白为何一个小孩会对这些有兴趣,但瞧他看得认真,也只得作罢。随后与他约好碰头地点,便自顾自地玩去了。
我东看看西看看,溜达了一会,刚开始的新鲜感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了,于是决定去约定的地点等景佑一起回去。
可很快,我便发现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我好像……又迷路了。
我生前便是个路痴,不过好歹现代科技发达,有手机地图指引也不得走丢。可如今,我本就对这个地方不熟悉,刚才只顾玩乐,也不曾注意留意周围景物。现在对于自己身在哪一脸茫然。
偏偏我又不知道那儿的具体地名,只能大概描述周围情况。这样问了好几个阿飘,给的答案尽不相同。
最后我只得凭着感觉往某个方向而去。
一开始还能随处可见阿飘,慢慢的,几乎看不到几个鬼影。很显然,我又走错方向了。于是只能又换了方向走。
我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几次之后,彻底把自己搞晕了。也不知是到了哪里,周围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不见。
这下我真的欲哭无泪了。
我正颓然,视线中猛然出现一个影子向这边跑来。
我大喜,可待看清之后,又瞬间失望。
影子穿着一身黑衣,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待他离得近了,就着零散的灯光,才看到他脸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他以手捂腹,踉踉跄跄地从我身旁而过,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这分明是个地地道道的人类。
我本想问路,然而对方是个人,无法看见也无法听见我,只能白搭。
可鬼使神差地,我跟了上去。
那人最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圈,确认空无一人后,方才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我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
不得不说,眼前这人此刻虽然狼狈,可长得极好,丝毫不比某些明星逊色。
我生前周围大多是些戴着眼镜的书呆子,哪曾见过长得这么好的男性。想到反正他又看不见我,于是干脆凑近了一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看够了么?”
他猛然开口,眼神凌厉地看向我。
这这这……我差点惊掉下巴,他能看得到我?!
我不确定地指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看得见我?”
他瞟了我一眼,没再搭理。
我已经确认了,他和我一样,是个异类,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
我煞是惊奇,又有种找到同类惺惺相惜的感觉。感觉有一堆问题想和他探讨。可显然他目前的状态不太乐观,并没打算搭理我。
我倒是想帮他,可一下子竟想不出我能做什么,又不忍心如此走掉,于是颇为尴尬地杵在那。
“呃……你好像伤得挺重……”良久,我开口,说了句废话。
他闭着眼,眼皮都没抬一下,若不是听到还有沉重的呼吸,我差点以为他跟我成了同类了。
“有什么能帮你的么?”
他还是不吭气。
嘿,这人,我气极。我从人到鬼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么不领情的。
得,爱咋咋地吧。
我正准备离开,他终于开口了:“帮我送个信。”
送信?给谁?对于其他人类,他们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说话,我怎么送?
那人很快解答了我的疑惑。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把这个送到沧白路18号的人家,他自然会懂。”
这可真是为难我了。
“怎么,不愿意了?”
见我没应,他问,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摇头,回答道:“不是,只是我方向感不好,对这也不熟,所以……”
“出了这条巷子往左走,到底了再往右拐,然后一直朝前走,会看到一家酒楼,在它对面那幢小楼就是。”
我在心里默默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才答道:“我尽量吧。”
“嗯。”
嗯?
就这么完了?都不道个谢啥的?
算了算了,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我不停默念着他的话,往他所说的方向而去。
由于今天是鬼节,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只余路边人们拜祭后留下的灰烬。
好在那人讲得比较清楚,我也一直没忘。就这么几拐几拐的,还真顺利找到了那个地方。
我把信放到了门口正中央,随后咚咚咚地敲了几声门。
从里面传出仓促的脚步声,不多会,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里面的男人探出头,东张西望了一阵,见没人,露出些疑惑的表情,而后方才看见门口的书信。他拾起看完,脸色随之变得凝重,下一刻急忙转身回了屋里。
看来,我的任务已顺利完成。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也不用我再操心了。
夜已深,离开了这么久,不知此刻景佑那小鬼作何反应。想到这,我转身往街上走去,得想个办法赶紧回去才成。
至于那个人,祈祷他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