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极其简朴的屋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木凳、两口掉漆的箱子,便是这房间里唯几的几件家具。一眼看去,虽整洁,但却觉得有些空旷。
床上仰面躺着一个女子,衣衫破烂,目光呆滞地盯着空气里某处虚无,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唉,我看着她,重重叹了口气。
这正是今早从刘家少爷房里被扛出来的那姑娘。我现在,正在她的房间里。
有人说,世上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对此我深信不疑。就如此刻,我虽万分同情眼前的姑娘,替她感到心痛、不甘,可我毕竟不是她,没有如她那般经历那莫大的屈辱,所以也无法真正体会到,她此刻是该多绝望,绝望到一丝生气也看不到。
“嘿,坚强一点。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好好活着,报仇雪恨才有希望啊。”
“再说了,你要这么一走了之的话,你的亲人岂不是伤痛欲绝?可这样的话,对那个禽兽来说就减少了一个麻烦,他巴不得你这样做呢。这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么?”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啊,你死了也不能解脱啊,而是会到另一个世界,以鬼魂的形式活着,还保留着人世的记忆,日日夜夜被这可怕的经历所折磨。而那个罪魁祸首却丝毫不受影响,在人间继续逍遥地活着。”
……
这些话疯狂地在我心里撞击着,然而最终,我却只能对着空气暗自叹气。
此刻,我既庆幸于自己阿飘的身份,可以免受这乱世之苦,又苦于自己这个身份,连想对她说几句劝慰的话也做不到。
就在我黯然神伤之际,门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阿芝,你在里面吗?”
一道男声响起,温和的嗓音里,夹杂着深深的焦急和担心。
女子听到门外的声音,那一刻,如死水般的眼里突然泛起泪光,却没半分回答。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后继续响起,“阿芝?”
女子泪如泉涌,她咬紧了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门外的人颇有些锲而不舍,见没回答,仍自顾自地喊着,“阿芝,你在里面对吗?你没事吧?昨晚你一夜未归,我们都很担心你。”
听得出来,门外的人对这个女子是极其在乎的,而我也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于她来讲,也是极其特别的。
或许……
我走到桌前,将上面的一个搪瓷杯子推了下去。
“哐当——”杯子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女子那盛满泪水的双眸里,闪过片刻的迷茫。
“阿芝?!”
门外的人听到响动,语气不由得更加焦急。下一秒,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门猛然动了起来。
看到如此情形,女子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她几乎是有些凄厉地喊着:“别进来!”
“阿芝?!你真的在里面!”门外的声音蓦然带了一丝欣喜。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你走吧,让我再多休息会。”
撞击声陡然停下,门外的声音变得有些犹豫,“你……真没事?”
“嗯。”
“那……那好吧。”窗外的声音说着,看样子似乎打算离去。
喂,别走啊傻瓜!我急了,直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栓,将门打开来。
开门声同时惊动了屋内外的两人,两人看向门口,一脸惊怔。随后,两人的目光穿过我,落到了彼此身上。
“阿芝!”
看到女子这番模样,门外的男人几乎是吼着,急切地奔向女子床前。
“你……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男人看着女子,眼里满是心疼,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面前的人。然而女子却先他一步,身体猛然往后缩了缩。
那双手就这么定格在了半空中。
女子看着眼前的人,只一味泪流,未说一句话。
“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嗯?告诉我,好不好?”男子收回手,仍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嗓音有细微的颤抖,却相当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叫阿芝的女子却仍旧不说话。
“好好,你现在不愿意说的话,就不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管你发生了什么,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始终都在。”
我是个泪点极低的人,最见不得这种场面。之前看到女子明显存了死志,担心没人看着她想不开做了傻事,只好千方百计引诱男人进来。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也没了继续停留的必要。
趁两人不注意,我将从刘家少爷房里拿来的钱放到了桌上,然后离去。
来来往往地这么一耽搁,时间竟溜到了下午。大概是跑得多,我也感受到了一丝疲倦。挺好,估计回去倒头就能睡着。
回到住处时,我发现那个叫段祁谦的又来了。
这次的人还挺多,除了之前见过的那个肌肉男,另外还有两个年轻小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个不停。
看来我今天走得还真是时候。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似乎有点吵。不过眼下也没办法,只能将就了。何况我也累了,这点噪音应该没什么太大影响。
我回到自己屋子,连衣服也懒得换,直接往床上一躺。
过了一会,又爬起来,找了两块棉絮往耳朵里一塞。
唔……这样好多了。
似乎真的是累了,不多一会,便感觉脑袋沉沉,意识逐渐变得朦胧。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恍恍惚惚听到好似有人在敲门。
我捞了个枕头过来往脑袋上一蒙。困死了,不理。
可恶的是,敲门声停了一会,又开始咚咚咚。
啊!还要不要人睡觉了。我干嚎一声,跑过去一把拉开门,语气极度不爽:“谁啊?!”
门外站着的,可不就是那个冰山男段祁谦么。
我一向的准则都是,天大地大,睡觉最大。谁都不能打扰我睡觉,哪怕你再帅也不行。
不过,谁让他是金主爸爸呢,我忍。
我强压着怒意,“有事?”
“你这是什么怪异的打扮?”他不答反问。
“图个凉快。”我敷衍道,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关你屁事。又再次问他:“找我有事?”
“嗯。”
“啥事?”
“想请你帮个忙。”
不等我回答,他又加上一句:“有酬劳。”
这人真是,我看着就那么像一个不讲人情的财迷么。
算了,懒得争辩。反正你有钱,给我就收着。
“具体啥事?杀人放火违法乱纪违背良心的事儿我可不干。”
“我说完,你自己判断。”
“你说。”
“你还记得那晚在歌舞厅门口,强抢卖花女的那个人么?”
刘家少爷?我刚从这登徒子家里出来,哪儿有记不得的道理。莫非他要我办的事和这登徒子有关?那可真巧了。
“当然记得。”
“你明天晚上抽个空,把这个放到那个人屋里。”他说着,递给我一包纸包着的东西。
我接过来掂了掂,很轻。
“这是什么?”我好奇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
我:……
“放包东西,这事儿就完了?”
很简单嘛,为何被他说得感觉多严重似的。
“过程很简单,结果可能会要了姓刘那人的命。”
要他的命?!
我看了一眼段祁谦,他说这话时异常平静。他为什么会要这姓刘的命?从之前姓刘的那描述来看,他似乎也并非是那种会为民除害的侠义之士。莫非,真是因为他看上了卖花的少女,想替她报仇?
不过,相对于疑惑,我眼下更在意的是,若我真帮他放了东西害死了那登徒子,那这样岂不算间接杀人?
虽说那人确实是招人恨得很,但要让我亲自参与结束他的生命,一时之间,我还是难以跨过心里那道坎。
“你自己掂量,要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段祁谦说着,在外面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答应他吧,姓刘的坏事做尽,这也是他罪有应得。
别理他,恶人自有天收,哪儿需要你来掺和?更没必要因此给自己添堵,徒留阴影。
两种声音一直在脑海纠缠,吵得难解难分。然而,那卖花少女和阿芝的脸却不断交替出现在眼前,侵蚀着那残存着的理智。
就这么纠结了一会,我走到段祁谦面前,说道:“我答应你。”
他睁开眼,看不出半分欣喜,像是料到我会答应他一般。
“好,他家地址是……”
我打断他,“不用,我知道他住哪里。”
段祁谦带着有些探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最终却还是没问任何,我也懒得主动解释。
“不过,我有个建议。姓刘的作恶多端,让他死了也只是让他换个身份在鬼界继续活着,倒便宜他了。不如剥了他的名利,让他也体会下民间疾苦,对他来讲,这恐怕才是最痛苦的事。”
我稍稍停了停,又似开玩笑道:“再说了,最近鬼界人员暴增,我觉得出门连走个路都不宽敞了。我不收你酬劳,你也就当帮个忙,让我在这生活得舒适一点儿。”
我并非心软,一切如上所说,有理有据。不过,哪怕就算那姓刘的成了平头百姓,只要他还在人间,就有可能会寻机报复。对段祁谦来讲,把姓刘的解决了是最省心又省事的。就看他怎么衡量了。
他听完,只淡淡回了一句:“我会考虑。”
“哦,没其他事了吧?”
“没了。”
他说完,转身便走。
对于他这种行为我已经能做到浑不在意,把门一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