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段祁谦房里出来后,我径直回了隔壁客房,躺下便睡。
由于身心过于疲惫,生物钟在此刻完全失去了效用,甫一沾床,便死死睡了过去,完全没有因作息颠倒而受到丝毫影响。
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我起来时,外面已经放晴,阳光洒下来,照得被雨冲洗过的树木更加青翠欲滴。推开窗,泥土和植物的芳香便扑面而来,煞是好闻。
我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充足的休息让疲惫的身体得以缓解,而眼前鲜活的景色,给原本紧绷的内心注入了一丝活力,短暂地让我忘了正面临的困境。
我四下转了一圈,却没见到段祁谦,想必又有事出去了。不过,却出乎意料地见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卖花的少女。
她正在厨房里帮着厨娘择菜烧火。衣着虽然朴素,可也比之前磨得泛白的旧衣物好上太多。原本清瘦的脸,此时看上去多了几分肉感,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寡白寡白的,多了几分红润。
没想到段祁谦还真把她带回了家,只是,我到现在还没见到传闻中的老夫人。
虽然跟段祁谦也打过了这么几次交道,甚至我现在正住在他家里,可目前我对于他,仍知之甚少。他像一个谜,身上有太多我看不懂的地方。
他具体是做什么的?段家公子爷的身份应该只是表象,被刺杀、让我陷害刘槐、身上有枪,这些因素加起来,已经远远超过了商战的范围。
他为什么要救我和卖花的少女?他说救我是因为我救过他,这尚算合情合理,可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帮那个少女?这事如果发生在一个热心肠的人身上,倒一点不叫人觉得奇怪。可偏偏,他是一个冷淡的人。
……
想曹操曹操到,我正思考着关于段祁谦的种种,就见他从门外走了进来。
听到动静,正低头择菜的少女抬起来头,便看到刚进门的段祁谦,脸上立马漾起了一抹明媚的笑意,“少爷回来啦?”
段祁谦点点头,算是回应。随后对一旁的我视若无睹,径直往楼上走去。
我也跟了上去。
“出去啦?”我掩上门,看着正喝水的他问。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副“你是傻逼吗明知故问?”的表情。
嘿呀,这人真是。这叫寒暄懂不懂?就跟街上见了个熟人,往往都要问“吃了吗”一个道理。
“那个,外面情况如何?”
“跟预想的一样。”
我叹了口气,情况果然不容乐观。
“你今天,有去我住处吗?”
“没有。”
唉,还想探听下景佑的消息的,我这么久没回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在这干着急。
“你在担心那个小鬼?”
段祁谦看着我的神色,破天荒主动开口问道。
我点头,这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他是你什么人?”
我还记着上次他说景佑是我儿子这话,于是有些没好气道:“我儿子啊。”
他一个眼刀飞过来,没开口,喻义自明。
我抖了一抖,乖乖改口:“我弟弟。”
“那小鬼一看就有些年头了,而你,昨天告诉我自己刚死了不到一个月。”
“他是我认的弟弟,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日常多亏他带我。再说两个孤魂野鬼,正好做个伴。”
我说得诚恳,本以为他没问题了,可就又听到他问:“你没亲人?”
我愣了一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我说。
就算有,我那些已经逝去的长辈们,也生活在几十年后的阴界,跟我不在同一时空。
他没再说话。
“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
他走过去打开门,就见那个卖花少女正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
“少爷,饭做好了,老夫人已经在下面等着,吩咐我来叫您下去吃饭。”
“嗯。”
女孩儿并没有走,她看着段祁谦,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事?”
少女终于开了口,“我今天才听福伯说,少爷昨天出去淋了雨。现在天气虽然不冷,可不注意的话,寒气还是会侵入身体,长期下来会留下病根的。这是我母亲去山里采的药草熬的膏,有很好的驱寒效果,少爷您拿去喝了吧。”
一阵红霞氤氲在少女脸上,她仰望着段祁谦,带着娇羞与期待。伸出的手里,握着一只白瓷瓶子。
段祁谦看了一眼少女,淡淡地开口:“你留着吧。你先下去,我换个衣服就来。”
听到如此,少女身上的神采一下暗淡下来,可她还是乖乖缩回了手,努力挤了个笑容出来,“好的。”
饶是我一个没什么感情经历的人也看得出,少女对段祁谦的仰慕之情。陷入困境的贫穷少女被英俊多金的富家公子所救,之后便爱上了他。虽然故事显得有些狗血,可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换做是我,估计也会同少女一样。
“喂,她喜欢你呀,你看不出来?”
段祁谦不说话。
“你这样打击人家,真的好么?”
他在衣柜里挑挑拣拣的手一顿,也没回头,可有声音传来:“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孩子的喜欢最纯粹。”
不像在后世,男女之间的喜欢,总要掺杂许多其他东西,比如房、车、金钱。
“你还不走?怎么,要看我换衣服?”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拿了件衣服出来,边说边开始解扣子。
喂——我赶紧把眼睛一捂,非礼勿视。转过身,匆忙逃走了。
楼下饭厅的餐桌上,已经码了一桌子好菜。可偌大的桌子旁,只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老人年纪虽然看着挺大了,可有种精神矍铄的劲头。尤其是那双眼,亮堂堂的,锐利得仿佛能看穿一切,与段祁谦简直如出一辙。
想来,这就是段家老夫人——也就是段祁谦的奶奶了。
没过一会,段祁谦也下来了。他依旧穿了件衬衣,确是另外一个颜色。他似乎对衬衣情有独钟,我见他这么多次,几乎没见他穿过其他衣服,总是在冷色系的衬衣之间来回切换。
“听福伯说,你昨天下午出去了?”
段祁谦刚一坐下,老太太就开始问话。
“嗯,码头那边出了点事情,我去看看。”
“那边最近一直太平得很,能出什么事?”
没等段祁谦回答,老太太又自顾自接了下去,“不过我倒是听说,刘家自称抓到了一直在城里闹事的东西,据称是只鬼,并召集了城里所有大户,原本定于昨天晚上召开大会对其进行处决的,可却在半路叫人拿着枪给劫走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看了一眼段祁谦,“这事跟你没关系吧?”
段祁谦夹菜的手没有丝毫停顿,语调也听不出一丝起伏,“没有。”
老太太不置可否,只继续说道:“之前你带凤喜那个丫头回来,我也没说什么,无非是多点工钱的事,况且这丫头做事倒也勤快利落,也算是给家里添了个帮手。”
凤喜?那个卖花的少女?
话音一转,却又说回到我身上,“你打小就看得到那些东西,昨天这事要真跟你没关系是最好。要是有,我可得提醒提醒你,那东西毕竟不是人,可不能随随便便往家里带。阴是阴,阳是阳,阴阳相悖,那阴间的东西到了我们这里,可是会消耗阳气,给家里带来噩运的。”
我心下一惊,这老太太好生犀利,竟像是能看到我一般。
“我知道。”段祁谦应着,又将话题引到了别处,“下次让厨房少做点菜,吃不完。”
“我这不是心疼你吗?”老太太瞪了一眼段祁谦,“天天在外面跑,多累。再说你伤才好,当然得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嗯。”
“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变变?对外人冷淡也就算了,在我面前也跟个闷葫芦似的。”老太太嗔怒道。
段祁谦有些无奈,“好,我尽量改。”
能让他这么听话的,恐怕也只有老夫人了。
此后祖孙二人又谈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我在一旁听了,也大致对段家有了些了解——
段家经商,涉猎范围颇广,衣食住行等方面几乎都有涉及。除了这些明面上的生意,似乎还经营着些某些不太能见光的产业。具体是什么,二人的谈话浅尝辄止,也无从推论。其商业帝国版图宏大,遍布全国。也因此,段祁谦的父母从小便离开了他身边,在外打拼去了,段祁谦几乎是由老夫人一手带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造成了段祁谦这么冷淡的性格。
过了一会,二人双双放下了筷子。段祁谦吃完了饭,又准备出去,临走时状似无意地往我这边瞟了一眼。
老夫人目送段祁谦离去,随后也让人搀扶着上了楼。之后,凤喜端着个托盘进来,收拾桌上的残余。
由于刚才的打击,她看着明显有点不在状态,显得飘忽忽的。一没留神,竟碰倒了一个杯子,咕噜噜地往桌沿滚去。好在她反应够快,在即将掉落的那刻成功截住了。
我无暇再观察她,因为此刻我的心也飘忽忽的。
“阴阳相悖,那阴间的东西到了我们这里,可是会消耗阳气,给家里带来噩运的。”
老夫人的话又在耳旁响起。截止到目前,我无法判断它的真假。万一她说的是假的也就罢了,万一是真的……
人家救了我,我已经万分感激了。若是因此给别人带来麻烦甚至伤害,那我的良心,也会一万个不安。
可外面到处是针对我的搜捕,只要我一出去,大多就会再次投入他们撒下的网里,到时候肯定不会再像这么幸运了。
一时间,心下惘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