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到的时候潘小雨正坐在床上给岳歌的父母表演歌唱节目,什么《两只老虎》、《哆啦A梦》之类的世界名曲就不说了,刚上一年级还没学齐备的《上学歌》都被她演绎了一遍。
岳歌却悄悄捂着耳朵像局外人一般静静地看着窗外发呆。
太吵了!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小时候这么烦人呢!
同他一同过来的还有林鹤的父母,林永辉和李菲。
“我就说吧,小雨肯定不会在那个病房住。”林永辉把手里的一大袋零食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那个病房就我一个人,多无聊啊。这里就不一样啦,还有小伙伴呢。”潘小雨扯着嗓子,说到“无聊”的时候还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岳歌,岳歌。”
一小袋雪饼准确无误地砸在头上,本想继续装透明人的岳歌只得回过头来。
“这是我林叔叔,这是我李阿姨,这是我最最最喜欢的林鹤哥哥。”挨个点杀之后,潘小雨又把手指向岳歌,“这是岳歌,我新的好朋友。”
好朋友?咱们认识才半个小时吧。
看着这个咋咋呼呼的自己,岳歌心里已经有一万个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可她的目光却失去了控制,直直地落到了被叫做“林鹤哥哥”的男孩身上。
熟悉的眉毛减去了凌厉,熟悉的眼睛充溢着纯真,熟悉的脸蛋鼓着还未散尽的稚气。
这分明就是她记忆里的林鹤!
和她一起长大,恋爱,又看着她死去的林鹤。
岳歌觉得喉咙有点发紧,眼眶热热的像擦了辣椒素。她轻轻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把刚才潘小雨扔过来的雪饼塞了一块在嘴里。
这样如果不小心哭了也可以假装是被呛到了。
“林鹤哥哥,岳歌跟我一样也刚上一年级呢。你可以一起教我们。”潘小雨显然注意不到这些,自顾自地给她的“林鹤哥哥”又招收了一个学生。
“你一个已经够烦了。”林鹤装作没好气的样子把书包往床尾一扔。
“你才烦呢!”
“b-o bo”
“b-o bo”
“b-ei bei”
“b-ei bei”
四个大人在门口位置坐了一排,两个小孩在病床前坐了一排,六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场面充满着一种诙谐的严肃。
有两双是自豪,有两双是惊叹;有一双身不由己的飘忽。
只有岳歌的那一双,懒懒的抬着眼皮,满是对这些入门知识的不耐烦。
林鹤站在电视机下,一手举着一叠写着拼音字母的卡片,一手不时地把前面一张卡片换到后面。
俨然一副小老师的样子。
岳歌偷偷瞥了一眼潘小雨,虽然总是咋咋呼呼,但在林鹤的带领下小嘴倒是念得起劲。
其实没错,在岳歌还是潘小雨时的时空里,她确是一个学习成绩不错的孩子。
一路紧随着林鹤的步伐念着全市最好的学校不说,毕业没多久就在电商行业自主创业,年纪轻轻就创建了一家到她死时规模达100多人的公司。
四位家长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坚持不了这么聚精会神的学习这些小学入门知识。
恰巧快饭点了,就不约而同的约着一起去打饭好好给三位刻苦的学生补补脑子。
“今天上午的语文和数学都讲完了,我再教你们一首跟数字有关的诗。一片两片三四片……”
“一片两片三四片,
五六七八九十片。
千片万片无数片,
飞入梅花总不见。”
岳歌歪着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一副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不可一世的表情,流利地把诗背了出来。
终于不用在那几个大人面前装傻了!!!
林鹤心里吃了一惊,却表现出异于平常小孩的冷静,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那你教小雨吧。反正你俩这段时间也住在一起。”
林鹤这么说着,两手开始把跟前的“教具”往书包里收,眼睛却悄然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不起眼的女孩。
红扑扑的脸蛋,尖尖的下巴,两只眼睛蒙着薄薄的雾气,却发出凌厉的光落在他的脸上。
林鹤却莫名的觉得亲切,仿佛认识她就像认识潘小雨那么久。
甚至更久一些。
书包有些重,林鹤收好准备往凳子上放时身体明显地往下一沉,然后才“咚”的一声让书包“摔”在凳子上。
“林鹤哥哥,很重吧,小心点哦。”潘小雨立马关切地说道。
看着他有些吃力的样子,岳歌突然有点后悔刚才炫耀般的接诗。
他是林鹤,可他也只是才七岁的林鹤啊!
“小雨,你想吃什么,哥哥夹给你。”
“我要吃肉肉,最大的肉肉。”
“好,给你。”
“林鹤哥哥最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吃鸡翅。”
“那我也要鸡翅。”
……
“小雨,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没有人欺负我,我语文没考好,只考了95分。拼音太难了!”
“别哭别哭,没关系的,我教你。”
……
“你看,这两个孩子简直就像像亲兄妹一样。”
“亲兄妹不好,以后咱们结成亲家才好呢。”
“林鹤哥哥,什么叫结成亲家啊?”
“我也不知道。看电视剧里好像是我和你结婚,我爸爸妈妈和你爸爸妈妈就是亲家了。”
“结婚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吗?”
“对啊。”
“那你会跟我结婚吗?”
“当然会了。”
一觉醒来,天才蒙蒙亮,窗外偶有几声鸟叫,让瞌睡还没睡够的岳歌烦不胜烦。
可是这一醒来她也睡不着了,今天是出院的日子。
临近中午,所有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
爸爸妈妈正在病房里收拾带来的个人物品,潘小雨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黑猫警长》,岳歌则玩着手上的一根头发。
把发丝紧紧地绕在手指上,看着指尖被勒得发紫,然后又放开来看它变得红润。
“小雨,岳歌今天要出院啦。你要好好养病,可别再那么调皮了。”
“现在就要走吗?让岳歌陪我吃完午饭再走嘛。”
一听到好朋友要走,潘小雨把注意力从《黑猫警长》上收了回来。
“一会儿林鹤哥哥也要过来呢,我们三个好朋友要一起说再见呀。好不好嘛,叔叔阿姨。”又把两手握在下巴下面,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爸爸妈妈,那我们吃了再走吧。”听到林鹤要过来,岳歌手上一松,那根头发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刚刚放学的林鹤就背着书包急急忙忙地进来了。
“小雨,今天先不给你讲课了,有道奥数题我还没做完。”
林鹤的动作比说话还快,潘小雨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拖了张椅子,摆上作业本埋头苦算起来。
那样子跟那个世界里的林鹤一模一样。
林鹤从小就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特质越来越明显。
念书时这种目标性使他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学生,工作后又使他成为了一个出色的建筑设计师,但同时也让岳歌觉得自己在他的目标面前显得是那么黯淡和可有可无。
她的死是一时冲动,同时也是这种黯淡和可有可无累积太久的爆发。
可是看着7岁的林鹤,她发现自己依然会为这种坚定着迷。
岳歌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不动声色地往林鹤身旁挪了几步,视线越过他的头顶看向作业本。
作业本上工整地写着一排排数学题,字体是可爱的幼儿体,但已有几分林鹤成年后的风格。
而林鹤正聚精会神地算着的一道数学题,看上去也就四五年级的水平,但对于刚上二年级的林鹤来说确实太难了。
岳歌手指在床上轻轻地点点画画了几分钟,在脑海中演算了几种解题方法,嘴角微微一笑。
“我知道怎么解了。”她假装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也能做出来。”林鹤头也不抬,继续在纸上涂写。
“林鹤哥哥,岳歌,我们先吃饭吧。”
“林鹤,快去洗手把饭吃了。你下午还要上课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潘小雨的爸爸和岳歌的父母一起过来了,各自手里都拎了好几个盒子,看样子今天的确是要给三个小朋友吃顿像样“散伙饭”。
虽然和潘小雨一家人都很熟悉了,林鹤还是不好意思让人家反复催促,只好不情愿地放下笔去洗手台洗手。
“我们岳歌要是像林鹤这么爱学习就好了,我们两口子就可以少操心了。”看着林鹤不情愿的样子,岳歌爸爸感慨道。
“林鹤哥哥的爸爸造房子可厉害了,他要比他爸爸还厉害。”
“那叫建筑设计师。”林鹤张着塞满了米饭的嘴纠正道。
“反正就是超级厉害,所以林鹤哥哥也要学得超级厉害!”
听了潘小雨的话,正啃着鸡翅的岳歌嘴里不知道是苦还是涩,不时用余光瞟几眼这个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的“哥哥”。
刚相逢又要离别。
不知道老天安排这样的重生究竟是怎么想的。
作为她一时冲动的惩罚吗?
岳歌眼眶一热,眼看两滴眼泪就要落到碗里了。
“这几个步骤是你写的吗?”
一本作业本被拍在岳歌的手边。
“对呀。算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岳歌连忙把眼泪收住,放下手里的鸡翅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我都说了自己的题我自己会做。”
“林鹤,我看你解了半天都没头绪想帮帮你,你别不知好歹。”
看着他一本正经又有些愠色的样子,岳歌想起自己死前,他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我跟你又不熟,谁要你帮忙了。”
“林鹤哥哥,岳歌,你们别吵啦。”
要不是腿上还裹着石膏,潘小雨恨不得立即冲下来捂住两个人的嘴。
“好吧,是我错了。”
岳歌甩开爸爸妈妈把她往怀里抱的手,迎着林鹤满是怒气的目光,狠狠地回瞪了一眼,手上抓着林鹤的作业本,“刺啦”一声,把自己写过的那一页撕了个粉碎。
“气死我了!”
一口气突然闷在胸口,岳歌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眼前的林鹤变得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