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你不会罚属下吧?”
靠在门上的岑昱抬起头那一瞬间,已经变了模样,不是煦衍又是谁!
再瞧,岑昱依旧坐在书案之后,捧着的还是那本《江山册》,闻及煦衍的声音,嘴角也是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这次是特例,你别在本尊不知晓的情况下借本尊的样子就成了”。
煦衍一脸苦大仇深:“帝主你下次可别再让属下干这种事了,保不齐属下就露馅了”。
岑昱抬眼看了煦衍一眼,这会儿语气里都有了笑意:“本尊若去了,她知道了怕也是会拿你出气”。
这么一来,煦衍的脸色更加不好了,本以为自家帝主出关自己就不用再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仗势欺人,这会儿倒好了,不但真的仗了势欺了人,还直接化作了自家帝主的样子仗势欺人!现在还又多了个拿他出气的人!
真是想感叹一句,当魔难啊!
这事儿还要从那家丁说起,那家丁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在看见那些宫人的架势和启瑶一脸决绝,就又连忙跑回了书房,向煦衍说明了情况。
岑昱自然不会去,却也不能放任他们就在府里头闹,万一闹大了传出了什么事到梵芩的耳朵里,岑昱也不好交差,就让煦衍化作了自己的模样去会客厅赶人,还特意嘱咐了要赶得狠一点儿,以绝后患。
于是煦衍苦哈哈的开了门去了,别说还挺像样,连那家丁都不曾发觉,只是好奇他们眼里的“煦公子”怎么没跟在他身边,被煦衍搪塞了过去,到了会客厅也是装的像模像样,说的话也是按照嘱咐往狠的来。
就是岑昱那副威严天成的气质,实在难装,煦衍险些破了功,毕竟这府里不少下人都见过岑昱,而这些下人察言观色能力都极强,稍有不慎就会露馅,那些人虽不至于出去乱讲,但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的事,煦衍是再也不想做了,心里下定了决心,再也没有下次,哪怕让他去陪厐玄都不干。
这边晕了的启瑶在回了宫不久就醒了过来,一顿哭闹之后又晕了过去,启楠来瞧过之后下令将她关在宫内,什么时候醒悟了什么时候再放她出来,心里也是打定主意要尽快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以免真的得罪了岑昱,到时候命都保不到。
一旦决定了就越想越觉得对,去寻祁国太后商量了一番,寻思着过了年就把启瑶给嫁出去。
祁国皇宫的风波就此告了一段落,大乾,却又出了一桩事。
在封印七天之后,大理寺的门,又开了。
大理寺卿余旭彬连着多位大臣在勤政殿内惶惶恐恐,御座上梵擎也是脸黑如墨,华公公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朕叫你们来就是让你们杵在这儿的?”看着面前一声不吭的几个人,饶是沉稳的梵擎气都蹭蹭的往上涨,上任不过三个月,就出了这么一桩事,无疑是在挑衅新帝威严。
左丞相赵勋开了口:“陛下,依老臣看,大理寺的调查结果明显指向了木厥那些蛮徒,不过是依靠了南旻的弹丸小国,竟敢屠我朝大臣,这无疑是在向我大乾示威,老臣提议,出兵讨回公道!”
一旁的几个人也接着附和,梵擎心下却思量甚多:“木厥如此,必是与南旻取得了一致,荣威将军驻守东疆不可离开,西疆的昭武将军也不能轻易脱开身,南旻地势险恶,驻扎的建节军虽也曾打败南旻军,但如今又和木厥勾结在了一起,如何出兵,才能以一敌二?”
此话就不是余旭彬能参与的话题了,让他断案还行,论兵谈战就逊了一些,这个时候就缩在角落里当着缩头乌龟。
勤政殿内又是一阵沉默,这显然不是个易事,东疆之外的祁国,西疆之外的邧国,哪个不是对大乾虎视眈眈,一旦大军撤离,后果可想而知,别救了火却失了家。
“陛下,不知是否可以派长公主殿下的旗云军?”新上任的护军参领小心翼翼的提出了意见。
殿中诸人也都是眼睛一亮,梵芩的旗云军去年立了军功,也让大乾朝廷上下看清了实力,眼下,的确是驻守在京都的旗云军最为适合前去讨伐。
他们能想到的,梵擎怎么可能没想到,但旗云军主将是梵芩,军中能够担任主将的并无人,那两个副将的军功也还未到提升主将的资格,才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不想让自己的妹妹这个时候又为国事操劳,而且还是去征讨南旻那块硬骨头。
正欲开口提出异议,就听殿外小太监一声高呼:“长公主殿下到”。
就见梵芩一袭靛青长裙披着银白镶毛斗篷从殿外走了进来,梵擎看了一眼身边的华公公,华公公顿时大冬天的汗浸湿了后背,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干。
“皇兄别看华公公,是我自己知晓了,”梵芩上前行了个礼,为华公公解了围:“此事闹得大乾上下皆知,皇兄又能瞒我到几时?”
殿中诸人也都向梵芩行了礼,梵芩说了句“无须多礼”,众人也都不拘谨,和梵芩一同站在御案下。
梵擎是想瞒着梵芩,还想着瞒一时是一时,也不想她如此快就听到了,还刚好赶在了这个当口来,有些无可奈何的开口:“你有何看法?”
梵芩揣着手炉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抬头看着梵擎郑重的答:“木厥与南旻联手不假,东西疆两位将军脱身不开也不假,旗云军在京中闲置更不假”。
这就是笃定要派旗云军了,这些个大臣都心下松气,他们刚刚可是看得清楚,帝王并不想派旗云军,或者说,并不想派自己的妹妹出征,可这位长公主,来得正是时候。
“可你的身子不行,你军中也并无可提携主将之人,”梵擎说出了心中忧虑。
梵芩早猜到梵擎担心的这件事,温声开口试图打消他心中忧思:“去年这个时候我也才带着大军回来,何况此次是和南疆安远将军共同对敌,他了解南旻地势,定会破敌凯旋”。
看着梵擎还是带着一丝犹豫,梵芩又添了把火:“此次之后,我卸去旗云军主将之职,林尚宁这次之后的军功加上前朝武状元的身份,就能接任了,我答应皇兄,此后再不做冒险之事”。
这算是梵芩能说出来最大的保证了,梵擎万般无奈,只得接受了这个提议,又与大臣们商量了一番,最终议定大军于年后出发。
等到朝臣散去,梵擎站起身来走到梵芩身边,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伸出手摸了摸梵芩的脑袋。
华公公也退了出去,让兄妹俩享受这暴风雨前片刻的温馨宁静。
“哥哥,”梵芩打破了这份沉寂,抬起头来唤了一声,无人的时候,梵芩更喜欢向普通人家一样唤梵擎梵彦哥哥。
梵擎应了一声,却也不作下文,等着梵芩开口说话。
“此次一去,虽不知归期,但我定会平安归来,你和彦哥哥在京中,莫让我担心,还有,替妹妹照顾好母后,”梵芩的神色,是难得的庄重:“另外一事,是岐星楼”。
听着岐星楼的名,梵擎才露出一点诧异,他有些不明白此时提及岐星楼作何:“岐星楼有何事?”
“哥哥刚登帝不久,朝中还有没有蛀虫尚不知晓,今日之事也看得出来京中还是不太平,我率军出征后,岐星楼,就交给两位哥哥了”。
梵芩答话的神色严肃异常,说出的话也让梵擎心惊,名震四国的岐星楼,竟是他这妹妹的!
他就说为何他查不出来的朝中叛臣他这妹妹一拿就是十六份确凿的证据,他追不到的父皇死因他这妹妹只一下便查的透彻非常,他不知晓的前朝太后秘史他这妹妹一桩一件了如指掌,再联合之前叛军的所有计划行动付诸东流,还有那极难寻的怪医迟苏,以及辛铭辛瑜和后来出现的辛弥三人,俱都与岐星楼有关!
他现在甚至觉得,若不是他这妹妹没有男儿般的雄心壮志,不然这四国,现在怕是归为一国以女帝为尊了。
“芩儿,此事,父皇可知晓?”话一问出口,梵擎就后悔了,这不是在怀疑自己妹妹的忠心吗!正想开口解释,就听梵芩接了话。
“父皇不知,因为父皇在位时并不需要岐星楼,我也只是起一些辅助作用,可如今不同,大乾新帝登基,是其他三国的可乘之机,他们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大乾现今朝政未稳,离朝贡还有五个月,这个时间内会发生多少的变化我们也不知道,岐星楼,该用到正途上了”。
这一字一句,都说着如今的局势,都说着为梵擎着想为大乾着想的话,梵擎心下暖流划过的同时,又有一丝愧疚。
“芩儿,你归来时,岐星楼依旧是你的,哥哥不要”。
“为何?岐星楼于你只有利没有弊,有岐星楼,相当于掌握了其他三国,你当着父皇面说过一统四国的豪情壮志去哪了?”梵芩疑惑不解,不懂为什么现成的好东西都有人不要。
“你为何知晓?”梵擎又惊了一次,这话,他只跟自己的父皇说过,那时并无人在场。
这是事实,梵擎是十岁时在勤政殿说过的,但那时,梵芩正躲在柱子后面,才听到的,从此就记在了心里,岐星楼,也是为了他的这句话,而创立的,她要帮助他完成这项宏伟的梦想,这项从古至今都没有人完成过的梦想。
“岐星楼,是为了这句话,创立的,”梵芩接着低头抱紧了些手中暖炉,声音也低了一些:“不是为了我自己的私欲”。
又是一声惊雷响在梵擎耳边,他的妹妹,竟然在六岁时就记住了自己说的话,记了那么久,只为了自己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话,付诸于行动,将自己那句话完成了近一半,可他,又有何资格再次坐享其成?
“芩儿,你的就是你的,哥哥想要的,会自己去拿,不用芩儿辛苦”。
梵芩可不吃这一套公私分明的理:“给你的拿着就是了,若你不要我干脆就不回来了,那时你不想要也得守着我几年的心血。”
“这话休要乱说!”听到那一句“不回来”,梵擎眉心一凛,低斥一声,又无奈道:“待你回来,你还是他们的主子,我要用时自然不会客气,行了吧?”
梵芩这才罢休,又细细的说了岐星楼的可以做的事,可以用的人,梵擎只能一一应下,梵芩才放心出了勤政殿回了自己的沁鸢宫。
自梵芩走后,梵擎望着殿门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华公公在殿门口站着不敢出声,等看见帝王回了御座,才敢踏进殿里继续研墨。
梵芩回了宫后,跟自己的一星一月说了年后出征的事,两个姑娘自然是主子去哪她们去哪毫无异议,梵芩又让琅星去了一趟坤和宫。
不多时,琅星就带着一个人回来了,不是梵芩安排在自己母后身边的辛瑜又是谁。
辛瑜见着梵芩就是一个大礼,梵芩连忙把人扶起来,看着辛瑜肉眼可见的疤痕,心里一阵疼:“可好些了?”
辛瑜眼泪在来的路上就快憋不住,这会儿听着自己主子的声音,更是一下子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往下流,哽咽着回话:“回主子,好多了,谢主子又救了属下一次,”说完又是一个大礼。
旁边的琅星琅月也动容,悄悄抹着眼泪,梵芩又一次把人扶起来,这次把人按在了椅子上坐下,以免她又动不动的行礼。
“无事就好,我可是你主子,不救你还救谁,”说着梵芩拿出身上的锦帕为辛瑜擦了脸上泪水,安慰了一番,琅星琅月也跟着安抚,琅星搞怪的说些笑话逗几人。
沁鸢宫内一时间和乐融融,驱散了一些挥之不去的阴霾。
琅星是在一个月之前被找到的,同样找到的还有真正的向女官,两人身上的伤多的不行,有许多还是致命伤,辛瑜靠着自身的功夫底子才等到了前去营救的人,向女官却是因为年纪的缘故没熬过去,去的时候只剩一副坟冢了。
两人的行踪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也是因为那些叛贼将人带的极远,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因为重伤被扔给了一户农家,但那农家也没办法医治两人身上的伤,只能简单采些草药缓和一下,向女官还是没熬住,那农家心善,给立了一副坟冢,辛瑜终究是等到了。
两人遭遇了些什么,只有她们自己知晓,梵芩也不会去问,往人伤口上撒盐这种事她做不到,对她而言,人回来了,就什么都好。
向女官,梵芩也为其修筑了一幢对得起她的衣冠冢,算是对亡魂的宽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