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内心想法有多少,玹卿还是会把表面功夫做足的。
一顿酒席,玹卿卯足了劲儿地夸虞箫,“先生大智!”“先生……”“……”
最后,正午毒辣的阳光从窗户里进来,玹卿眯着眼睛,大声说,“先生,我好像是醉了。”
虞箫仍旧是白皙如玉,面色沉稳,波澜不惊的样子。
温声回道,“那我们便回吧。”
玹卿迷蒙着眼,伸手在绛色细绸腰带上摸来摸去。
什么也摸不到,玹卿被酒色浸染的黑眸水润润的,“惊讶”地抬头,“先生,我的钱袋掉了!这可如何是好?”
虞箫想,当然摸不到,出发时他就没瞧见她腰间带着钱袋。
玹卿看着都要“着急死了”,“先生,说好是我做东的。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声音听起来都要哭了,带着颤颤的尾音和水汽。
虞箫看着玹卿,忽地笑了,眸子带了些许冷意,“姑娘言重,瞧着姑娘年纪,鹤泽应当年长于姑娘吧。请客做东这种事,自当鹤泽请客。”
声音如清泉击玉,泠泠脆脆,寒凉清爽。
玹卿想,这就沉不住气了,这就开始试探了?
玹卿“真挚”黝黑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眨了眨,“如此,那我就在此谢过先生了。”
虞箫结完账之后,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鹤泽与姑娘一番清谈,发觉姑娘言谈有度,步月登天,更是与姑娘一见如故。我二人不若在此地相引为知己,也算人生一大幸事。”
玹卿“啊”一声,眸中盛满了“惊愕”,长睫因“震惊”舒展开来,根根分明,“小女子当真是没有想到,竟有幸得到先生青眼。”
虞箫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么能做戏,他也憋不住气再和玹卿兜圈子了,向来温顺没有攻击性的眸子此刻含着几分锐利寒光,直截了当,“畅谈许久,鹤泽还不知晓姑娘芳名与籍贯。”
玹卿想,还真是沉不住气。
随即灿烂一笑,黑眸闪亮润泽,“小女子姓氏为倪,单字一个采。乃是杞越人氏。”
睫羽笑得弯弯,“正是那涉江采芙蓉的采。”
虞箫倒是没想到一直推脱的玹卿此刻会如此爽利。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姑娘好名字。”
明明是通俗到极致,几乎是被人用烂了的诗话,由他温和坚定的语气说出来,就有那么几分神圣肃穆,叫人不知不觉间已信了大半。
玹卿“害羞”得掩嘴一笑,“先生谬赞。”
内心不以为意,轻浮。
虞箫没有听到玹卿内心的鄙夷,微微蹙眉,只是在思索,没有听说过杞越有什么倪姓的世家大族。
虞箫还在思索,少女清冷的声线就响起了,原本清寒,却沾染了酒意,语调变得迷蒙肆意。
“先生,你可以叫我倪采。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与先生作陪了,就此告辞。”
少女抱拳,面色泛红,干净削薄的下颔向脖颈里缩了一缩,若无其事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儿,眼睛瞪得更大了。
虞箫看玹卿这副酒气醺醺的模样,心下有些担忧,“姑娘醉酒了,若有要事,明日也不迟。”
玹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我没醉,没醉。”千杯不醉的名声并不是盖的。
玹卿觉得这人实在是无理取闹极了,她都说了没醉,这人偏偏不信。
一骗,就上当。一上当,反而给自己招了个麻烦。
玹卿烦躁地想挠墙,也只能无奈地挠了挠头,漆黑的眼眸里有了几分戾气。
虞箫觉得自己也是魔怔了,居然还和一个醉鬼讲道理。便不再言语,直接拉了玹卿的衣袖,想要把玹卿拉到她歇脚的客栈。
玹卿确实没醉,只是微醺,不影响她思考该如何甩掉虞箫这个大麻烦。
一拧眉,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散了散自己墨绿色短衫的衣襟,胸前紫荆花便盛开了一般。原本整洁的衣衫瞬间散乱了不少。
虞箫没有说话,看着玹卿自己作弄自己的衣衫,连忙帮她拉下绾到手肘以上的宽袖,拢了拢她的衣襟。
温润青年严肃着脸色,正要说教,“倪采姑娘,女孩子出门在外,应当......”
还未等虞箫说完后面的话,他说教的少女,原本垂下的头突然猛地向上一仰。
玹卿阖上漆黑的眸子,眉心紧蹙,张嘴大喊,“哎,你这人,手往哪里摸呢!”
虞箫闻言,细长的弯月眸瞪成了圆月,惊愕地瞧着玹卿,“倪采姑娘...”
玹卿的话一出,犹如在油锅里溅了一滴水,霎时水滴瞬间沸腾,在油锅里引起了一个大反响,“砰”的一声炸了,炸起了一朵巨大的火花。
周围的议论犹如潮水一般迅速涌来:
“这人瞧着人模人样的,怎么做出这种事情啊。”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叫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有理,有理,当真是败类!”
玹卿瞧着青年因为受惊挑起的弯眉,与圆噔噔的眼,此刻露出了初生小鹿一般的茫然。
心想,我可真是个罪人。
下一刻,青年因为震惊,手臂的力量微微一松,玹卿立刻脱身而出,飞快地跑了。
虞箫看着少女的身影一下子窜出去那么远,乱成一团麻似的思绪终于理明白了。
瞪着眼瞧着少女一溜烟儿跑没了的影子,虞箫也没有生气,更没有慌张。
青年立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绣着雅竹的长袍风中挺立,显得挺拔秀致极了。
逐渐有人上前动手动脚警告他,青年好脾气的弯眸浅笑,对围观的群众说:“劳大家费心。适才乃是内子与在下闹矛盾了,因此与大家说的玩笑话。”
围观的群众原本还比较疑惑,后来有人小声说,刚才看见跑掉的姑娘与这个公子是在一起吃饭的,就立马相信了虞箫的话。
最主要的是,他们觉得,这位公子身姿秀颀,芝兰玉树,瞧着就不是什么坏人。
围观的人迅速作鸟兽状散开了,甚至还有一些大肚子中年妇女抱着几分歉意劝解着虞箫,“公子不必焦急,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虞箫随声应和,礼貌地颔首。
虞箫又重新坐到了软座上,捻了捻如玉般的修长手指。
眉心微微含笑,丹朱绝艳,想,这姑娘倒真是狠心,他为她解了惑、请了客,她居然反过来还咬了他一口,当真是属老虎的吗?
她口头上污他清白,那他口头上占她便宜,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这姑娘仿佛一直在与他做戏,口中没有几句真话。
“倪采,倪采。”虞箫将二字在口中反复咀嚼,似乎非得品出个味道来。
忽地,他面色一变,“倪采,你猜?”
可真是个好名字……
这姑娘真是警惕,吃饭时斗笠也不肯摘,真实名字也不告知,倒真像只小老虎。
想到此,温润青年严肃的面容微微染笑,他倒是不至于和那么一个小姑娘生气。
端的是端方隽永,超脱纷扰之态,风流不失雅致。
已经跑出很远的玹卿,呼了一口气。掀开斗笠前的黑纱,透了口气。
叹了口气。
罪过,罪过。
就此别过,此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