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孟三儿的这一指,冯六儿的身影也跟随了传送门,在扭曲中无声地崩溃、消散。
不可想象的磅礴而恢弘的记忆与杂念涌入了郝仁的脑中,他先是头痛欲裂,接着有清凉之意从眉心处点入,将所有的记忆与杂念梳理成一条条对于修行、对于真仙大道的感悟。
恍恍惚惚里,有大道希音在脑海中盘旋,有赤忱本心于胸腔内跳跃。这颗向道之心似与孟三儿的本真之心相融,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地间,遭受着三千大道的拷问。
有刀名绝情,有箭称断欲,枪尖滴冷血,剑刃闪残酷,火焰藏孤独,冰霜携绝望……
道心如铁,又如南山之石,冷雨洗还在,罡风吹不移。刀削斧凿、火炼冰封,却只教它愈发地坚定,不可动摇,不可毁伤。
又有美色、财富、权势、名望、亲情……人世间种种诱惑迷困其心。
然而孟三儿不但没有排斥,反而尽数收之,他的道似乎与众不同。
敬天地而不俯其首,亲万物而不沾其身,染红尘而不坠其间。诸般事宜皆从本心而发,随心所欲其实心无所欲,无所禁忌偏偏又似无所不禁。
随后条条法则加身,种种流光入怀。求道之灾至此烟消云散,问心之劫从今瓦解冰消。
于混沌之中,郝仁神识激荡,他好似高高在上,一切于己无关,又好似与孟三儿连为一体,非是旁观,而是亲历。
大道希音在拷问孟三儿的同时,也在拷问着郝仁。
“原来如此。”他发出了喃喃自语。
在这真实的虚妄中,郝仁恍然大悟。
原来之前所见,乃是孟三儿大乘境的最后一难:求道问心之难。
度过此难方能直指真仙大道,孟三儿其实差一点在其中身死道消,他以本心直面劫难,本就是三千大道中最为凶险的路子。
若不能抵抗住人世间的种种诱惑,连着九次不改其心,决意入十万大山寻仙,自然失了“求道”之意;若是在连着九回的六十年苦苦追寻中稍有犹豫和疑虑,自然也不能见真意。
但不止如此,随后的“问心”更为凶险,数百年间潜移默化的误导,所造成的偏移在一瞬间爆发,不察之下便会误以为成功了,其实却依旧是“问心”之劫,若不能及时发觉本心,得见本我,而是跟随“冯六儿”进入门内,同样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至于其后所直面的大道拷问、红尘诱惑,反倒只是寻常了。找回本真之后,孟三儿早已立于不败之地,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这么一领悟,郝仁的道心愈发地贴近起来,瞬间便似化身孟三儿,将过往经历一一重现。
夜猎南山如何误入轮回谷,百年平庸如何得授真传,万载苦修如何入境大乘……
又如何借助轮回谷的至宝“轮回锁”之力量,以九次轮回为契机,斩去时光长河中的“假我”,磨尽岁月更迭中的杂念,将本真之我直面“求道问心”的大劫。
——从而圆满大乘境,踏上真仙大道。
只是还有个问题:
孟三儿为何会在此处留下这等修行感悟?
隐隐之中,郝仁有了个不敢去细想的猜测:他被困在了黄泉村中,再不能出,于绝望之中,以大神通无中生有地构建出这个简单而不凡的场所,留下了这个其实并不难寻的梦中之梦。
他难以将数万年所习一一残留,是以这记忆中见不到任何的功法、道术,有的只是一颗激昂而不可磨灭的向道之心,这颗心上没有杂念,没有伤痕,完美无瑕,有些许大道法则缠绕其上,真仙印记如此纯粹。
这颗心融入进郝仁的神识,霎时间便使他度过了穿越以来所遇到的最大的难关,解决了修行以来所遇到的最大的难题:
道是什么?
如何见到道?
如何亲近道?
他本以为这事情得在苏予宁清醒之后或许才能有机会解决,不想却在此时此地得偿所望。
但……
倘若跟孟三儿一样被困于此地,在时光的打磨下注定成为行尸走肉的存在,拥有此道心并无益处,即便对苟延残喘也毫无帮助。
融入了这颗道心之后,似乎跳出了孟三儿的躯壳,郝仁的眼前明亮清晰了起来。
却见孟三儿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十万大山中,这是一个巨大的峡谷,四周皆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山。
孟三儿站在峡谷中的一个矮丘之上,背后有青铜所铸的大殿,他抬头望天。
有一层如烟似水的光幕罩在四周的高山之上,光幕之外,各色光华浮现,宝船如鹏鸟穿梭,剑气似霹雳闪耀。
这是……
纵然跳出了躯壳,却依旧与孟三儿心意相通,瞬间便明白了,这是魔道至尊九天宗入侵轮回谷。
孟三儿的周遭隐有雷霆地震,被他不断地压下,此时的他,身非身,魂非魂,早已跳脱于五行之外,除名于三界之内。
原来已度过五次真仙雷劫,得证无上大道。
应该称其为:“神箭仙尊”。
他铿锵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怎么回事?谷主们去了哪里?三花行者、六道护法们又去了哪里?九部首领、七星护卫都死光了么?为何纵容敌人在此地肆虐逞威,不可一世?”
有人回道:“仙尊,轮回锁有了异动,将九部的首领都拖入了轮回秘境中,谷主与三花、六道共十二位仙尊试图救援,不意又纷纷身陷其内,至今不曾脱身。九天宗应该是察觉到轮回殿的异常,这才大肆入侵。大小姐先前带着七星护卫们冲杀了一阵,略有斩获,只是寡不敌众,受了不少损伤,现已退回万罗殿中。只能开启护谷大阵,支撑到谷主及众位头领返回。”
谷中又有一个清亮却略微虚弱的女声响起,道:“九天宗倾巢而出,志在一战而定。不知孟叔叔在轮回殿中可有见到爹爹及诸位仙尊,他们何时能回?事危矣,还请叔叔做主。”
孟三儿道:“不曾见过面,我去的是蓝殿。料理这帮杂碎,我一人足以。”
他抬头又向空中望去,忽然大喝一声:“取我弓来!”
但见脚下的矮丘在这一声断喝中向左右裂开,一道光华自下而上,从无底的深渊中冲了出来,冲入了他身后的青铜大殿之中。随后殿顶似花被般展开,吐出一把黑黝黝、样式寻常的铁弓。
孟三儿伸手在身侧虚握,一把将铁弓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