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月下饮宴之后,朝廷与后寝都难得地进入到了一个安宁的时期。次日,李恪就派人去禀告了皇太子,然后将妹妹的行囊物品都运到了吴王府内。
五月初一,唐皇以储君初立,当施宽厚福德以恩泽天下为由,恢复了杨氏的淑妃位分,仍尊为正一品的四夫人之一,解除禁足。唐皇又以她生有皇子且教子有方之名,加赐恩典,下旨杨氏的一切待遇和宫份与贵妃同例。
不过玄盈私下认为是唐皇出于愧疚之心才加赐恩典的。
这段日子,玄盈每日不是在房内看书,就是去隔壁院子找兄长说话。总体上讲,玄盈是一个不爱出门走动的人,因为对她而言,要是出门,就得换一身亮眼的衣裳,精心搭配好妆容,梳好头发,实在磨人得很。
所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的话,多半她都是随意穿一身家常衣裳,松松地挽一个简单的发髻,斜倚在软榻上翻书,或者和香荷闲聊几句。其实她看得也不都是诗史类,她也喜欢让香荷出去找些新奇有趣的话本子来看。
转眼就到了六月二十。
“芙蓉鲜奶酥,虾球饺,还有刚去皮切好的芒果小块,请贵主尝尝。”这一日,香荷照例给她递来几盘点心,“婢子看三郎府上的膳房,口味都是贵主您爱的,不比在九郎府上时的光景。”
“九兄就爱吃辣的,吃掺酱油煮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和他提了多少次了,他每次都是口头上答应下来,结果呢,转头就忘,过后照旧我行我素。王府的膳房供着这位正头主子,百依百顺呢。”玄盈边吃芒果小块边随口抱怨道。
正说话间,外头人来报:“薛左丞到了,主君已至前厅接待,来问贵主是否要去?”
“这么热的天气,好不容易赶上旬休,他不在家中休息,怎么还眼巴巴地过来了?咱们去瞧瞧吧。”玄盈又吃了几口芒果,慢悠悠道。
大唐的官吏平时是每十日一休,遇上节庆日则可多休息几日。
香荷拿了一件外杉给她披上,又把头发梳了一下,多插了两根簪子,算是勉强像个见人样子,好在薛长风也是熟人了,又是在自家府中,不必精心着装。
到了前厅,薛长风穿了一身简洁的深蓝色绣荷花纹的鲜亮夏装,虽然时至盛夏,但是他气色甚好,精神奕奕的,不似玄盈这般一入夏就终日恹恹的。
薛长风见她过来,起身拱手作揖道:“臣今日上午新得了几箱鲜果,臣看着新奇,连忙给吴王殿下和城阳公主送来一些,请二位尝个鲜,还望不要嫌弃。”
言罢,亲自打开来,道:“请二位瞧瞧。”
香荷拿出两个来,分别递给玄盈和李恪。
玄盈看那果子不大不小,中等体积,皮是深紫色,软硬恰当,的确前所未见。
“这又是地方上进贡的珍品,是皇兄赏赐给你的吧?皇兄还真是疼爱你,这么好的东西,连亲王府邸都还没有,你就先得了。”玄盈笑道,一边递给他一盘红枣。
李恪只是看了那果子一眼,笑道:“多谢薛郎记挂了。”
薛长风接过红枣,拿了几颗,道:“这果子是要剥了皮才能吃的,这皮苦涩,是吃不得的。”
“那我试试。”玄盈言罢,先去净了手,然后拿手巾擦干,从香荷手里接过果子,开始剥起来。谁知香荷给她拿的那个果子还没完全成熟,非常硬,只能一小块一小块地剥皮,玄盈剥了好长时间,手指头都痛了,才剥下来一半的果皮。
李恪看她剥得费劲,瞥了薛长风一眼,随后转向妹妹道:“还是我来吧。”
玄盈看兄长要帮忙,心里不甘,连忙拒绝道:“不用了,我可以剥好的,三兄不用帮我。”
薛长风没想到这位贵主放着这么多婢女不差遣,硬是起了兴致要自己剥,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好阻止,只能别过头去吃红枣。
玄盈剥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算彻底把皮剥干净,随后立即递给了旁边的李恪,目光中满含期待:“三兄快尝尝,甜不甜?”
李恪正在喝茶,没想到妹妹竟然要把剥了那么久的果子给他吃,又惊又喜,道:“妹妹怎么不自己吃?”
“我要吃的话让香荷剥就行了,这我自己剥的,自然要让兄长吃了。”
李恪温和地笑笑,接了过去。
薛长风在旁看着,摸着手上的青金石扳指,眉心微微凝起。
玄盈向薛长风道:“这都到午膳时分了,你既然过来一趟,就留下来用膳吧。”
“多谢贵主,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玄盈等人来到偏厅,挑开碎花帘子,里头已经摆上了饭菜。为着有客人在,所以多添了一道红烧牛肉和一道清蒸鲫鱼,还有一碗鸡蛋羹。
“薛郎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吗?”饭桌上,玄盈开口问道。
薛长风正舀了一勺鸡蛋羹,听她问起,就道:“除了练剑或者骑马,就没别的了。”
“武人生活,虽然简约却难免有些枯燥乏味。”玄盈道。
李恪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抿唇一笑,妹妹自个就不爱多动弹,还好意思说人家枯燥么。
薛长风倒是脸色如常,道:“平日里都在处理公文,难得遇上休沐。再者,寒舍人少,想不枯燥也难。”
午膳用完后,下人们撤去剩饭剩菜,随后呈上餐后的甜点来。
“上个月太极宫开宴,席上有一道五彩圆子汤,我第一次吃,但是觉得味道很不错,香甜又不腻,还很有嚼劲,不知府里可有原样的食材?”玄盈问李恪。
“食材好买,但是这手艺难寻。”李恪道。
薛长风:“臣倒是会做,不知贵主和殿下可愿试试臣的手艺?”
玄盈挑了挑眉,惊喜道:“你还会做甜点啊?那是最好不过了,要不现在我们就去膳房吧?”
“妹妹刚用过午膳,这会子就馋了吗?”李恪笑道。
玄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薛长风道:“怎么样,去吗?”
薛长风站起身,爽朗地笑道:“贵主之命,谁敢不从呢,走吧。殿下,请问府上膳房在哪儿?”
“你跟我来。”玄盈给他引路,李恪慢慢地跟在后面。
来到膳房,玄盈让下人们拿出生的南瓜,紫薯和芋头,随后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看薛长风接下来要怎么做。
薛长风命人拿来围裙和袖套,系好扎好,然后把南瓜等物先切成几大块,再分别加入相应的淀粉,接着蒸熟,然后搅拌成泥,再揉成面团形状,分别做成小圆子形状,随后下锅去煮,便成了五彩小圆子。
薛长风给玄盈和李恪分别盛了一碗,又盛了两碗,一碗给自己,一碗递给香荷。
香荷一惊,没想到自己也有份。玄盈笑看向薛长风道:“难为你有心。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巧,除了这个五彩小圆子,你还会做什么别的甜点或者菜肴吗?”
“多谢贵主夸奖,基本的菜肴或是甜点臣都会做。”
“那你以后遇上节假或是休沐,就时常过来做客,正好我也能尝尝你的手艺,如何?”玄盈望向长风,又看向李恪。
李恪心知玄盈是要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好让薛长风常来常往,顺便试探甚至是笼络他,以探测九弟和长孙无忌的心思。
只是,大可不必这么做。李恪拿起汤碗,一边舀着小圆子一边心道。
“贵主邀请,臣自然遵照。”薛长风回答的倒是很爽快。
李恪不语,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碗上的花纹。然而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凛,抿住唇,看向妹妹。
玄盈迎上他的目光,脸色坦然。
李恪看了薛长风一眼,他刚摘下围裙和袖套,见吴王的眼神,便知自己该离开了。
“臣下午约了同僚说话,先告退了。”薛长风随口胡扯了一个理由,行罢礼,就匆匆下去,连自己煮的小圆子还没吃上一口。
玄盈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想利用薛长风对付长孙无忌?”李恪屏退众人,开口道。
玄盈神色淡然,幽幽道:“不好吗?薛长风可比皇长兄和四兄好算计多了,舅父肯定是不能留的,他有多恨兄长,你我心知肚明。”
“薛长风是无辜的,你不能这样算计他。”李恪的脸色难得的严肃。
“兄长着急什么,我还没真的开始做呢。我只是想借他的手除去一个野心勃勃的权臣,若是薛长风因为自个的愚蠢而中计,那如何怪得了我?”玄盈感到不满。
李恪叹了一口气,道:“今晚你晚一点睡,我会差人来找你,有事情和你说。”
玄盈一怔,不知道他有话为何要深夜讲,还不能定具体的时辰,难道是有旁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