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坊西斜街

姜宅

姜伯定放下笔，看着整整齐齐摆在书案上的三份西游记第一章，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娘子，辛苦你了！”姜伯定转过视线，看向同样刚刚放下笔的结发妻子，眼中显露出了惭愧之色：“娘子，明明你已有孕在身，我居然还要让你帮我做事……”

“没关系呢。”小腹隆起的姜夫人，抬手拢了拢垂落脸颊的头发，温柔一笑：“能帮上夫君的忙，妾身心中很欢喜。再者，有幸撰抄这篇蕴含无穷奥妙的故事，妾身也是受益良多。对了，我们的孩子似乎也很喜欢这个故事呢，这么半天了他都没有闹腾。呵，没准他正忙着参悟那位学究天人的唐老太爷，借石猴故事宣讲的天地大道……”

姜夫人探手轻轻抚摸肚子，满眼都是母性的光辉。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姜夫人抚着腹中安静的婴孩，轻声重复着被挪移至第一章书稿结尾注释的这段话，由衷赞道：“唐老太爷真是学究天人，仅这一句便已可开宗立派啊。”

“娘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也会这么想！”姜伯定激动了站了起来：“娘子，真遗憾你当时没有在现场，老太爷亲口讲道时感觉更加玄奥，远比仅看这段文字更让人心有所悟！今日那一声惊雷，娘子你应该也听到对不对？你不知道，惊雷震响之时，老太爷正在讲道！我怀疑，那根本就不是雷，而是……天人感应！”

“这……”姜夫人虽然也敬佩唐老太爷的开宗立道的才学，但天人感应这种唯有古之圣贤才有极小概率达成的成就，她果然还是不太相信会发生在还名声不彰的唐老太爷身上：“应该还不至于吧？”

夏秋之交，突然风云聚会一声惊雷，虽不常见但又不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娘子，你没有亲眼看到，不会明白的。”姜伯定却是固执己见：“过几日，等了积攒下些许功劳，我想办法求老太爷给娘子你一次现场听道的机会，到时候娘子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夫君，你千万别冲动，我当然相信你的。你好不容易得唐老太爷赏识，才升了王府记事参军，若是不小心因这种事惹恼了唐老太爷，就太过得不偿失了。”

姜夫人连忙劝说。

“没事的，唐老太爷是位宽厚仁慈的淳淳长者，据为夫观察他十分乐于让更多知晓他所感悟的道理。”

姜伯定不以为意的答道。

姜夫人便不再劝说，她熟知自家郎君性格，姜伯定坚信的事情十条牛都拖不回来。

“娘子，你好好休息，我去京城日报报社送原稿，很快就回来！”

姜伯定找来个书嚢，小心的将一份笔墨刚干的原稿装了进去。

“小心些，听阿然说，街上有好多廷尉缇骑和京兆衙役在来回奔走，你可别被他们给误抓了去。”

姜夫人连忙小心嘱咐，阿然是姜家唯一的使唤丫头。

“为夫可是魏王府记事参军，谁敢抓我？”

姜伯定掏出一块崭新的身份腰牌，略有些自得的笑道。

“倒也是。”姜夫人也笑了：“我居然忘了这个。”

廷尉李俊臣、京兆尹皇甫端康，都是唐丞相的嫡系，怎么可能会为难魏王幕府的官吏？更别说姜伯定这趟出门可是在替唐老太爷办事，执宰天下的魏王都不敢得罪唐老太爷，借给廷尉缇骑与京兆衙役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拦姜伯定。

姜伯定却不动声色，又拿了个书嚢把姜夫人撰抄那份书稿也装好，然后拿起两份装好的书稿向门口走去。

“夫人，我要顺道拜访一位朋友，晚饭不用等我。”

走出了大门的姜伯定，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扭回头又说了一句。

“嗯，早去早回。”姜夫人倒也并未多想，只是叮嘱道：“千万别误了宵禁。”

姜伯定连忙答道：“娘子放心就是，宵禁之前，我必定回来。”

……

出了宅子，姜伯定很快就拦到了一辆马车，报了京城日报编辑部的地址。

不一会儿功夫，马车就到了竖着两丈高布幌、挂着六尺长牌匾的京城日报编辑部驻地那是一处占地至少两亩的院落，院内各种声音噪杂纷乱，大门口守着两条腰插铁尺的膀大腰圆壮汉。

姜伯定整整衣装，迈步走下马车，同时说道：“小哥，麻烦稍候在下片刻，我还要再去一趟道箓司。”

与姜伯定聊了一路，关系已颇为熟络的赶车小二立刻答道：“好说好说，先生你尽管先去办事，我就在这儿候着你。”

“多谢。”

姜伯定道了谢，走向京城日报编辑部。

“这位先生，请问有何贵干？”

一名脸生横肉的守门壮汉，竭尽所能展现出了他的善意。

“来送文稿。”姜伯定不想耽误时间，补充说道：“异史氏的文稿。”

异史氏，是唐老太爷的笔名。

“哇，先生就是异史氏？！”守门壮汉看向姜伯定的视线顿时就变了的无比热切：“先生，您的故事写的真是太好看了！我特别喜欢您写的婴宁，先生今天送的是什么文稿？可是与婴宁差不多的故事？”

“熊二你这杀才，也不怕吓着人家先生！”另外那名守门壮汉实在看不下去了，强行拽开了问话的同僚，百忙中还没忘记与姜伯定说话：“先生，您快请进！我这弟弟是个蠢货，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我这就去通报馆主……不对，通报主编。”

“有劳了。我不是异史氏，只是替异史氏来送文稿而已。”

姜伯定面上风轻云淡，心里面却是欢喜暗生。

异史氏的故事获得好评，姜伯定自认也有一小半功劳。

带着这份好心情，姜伯定首次走进了京城日报编辑部。

大约是因为才刚开张，编辑部内有些纷乱，穿着各色马甲标识身份的编辑部员工匆匆来去，并毫无保密意识的互相交谈。

从大门口走到总编室门口这短短一段路程，姜伯定就已知道了今日才刚发行创刊号的京城日报，拿了个开门红卖出去三千五百多份。

然后姜伯定就见到了英姿飒爽的京城日报总编窦羽娘。

这么年轻？而且还是个姑娘？

姜伯定很是出乎意料，不过他表情控制的很好，很自然的见礼之后，奉上了一个书嚢：“鄙人姜伯定，受异史氏先生所托来送文稿，请窦主编查收。”

“有劳姜先生！请姜先生稍座！来人，奉茶！”

与姜伯定不熟的窦羽娘也用上了敬语，说完便迫不及待当着姜伯定的面，打开书嚢拿出了散发着墨香的西游记文稿，如饥似渴的逐字逐句细细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