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柯月的大脑皮层异常的活跃,周围的一切感知都变得无比清晰。
神经兴奋剂放大的不止是她的手指灵敏度以及逻辑思考能力,同时被放大的还有,痛感。
少年无助地蜷缩着指节,这次右臂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的强烈,烈火灼烧一般。那来自神经深处的震颤,几乎是呈几何倍数增加的。
她险些要疼晕过去。
如果,真的能疼晕就好了。
在兴奋剂的作用下,她的思维变得敏锐至极,甚至连晕过去来逃避疼痛也做不到。兴奋剂刺激着身体分泌出足够的去肾上腺激素,她只能在极度的清醒中忍受着这般酷刑。
大脑中那点可怜的安多芬在这种程度的疼痛下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耳边传来了女孩的笑声。
少年睁开了眼睛。
女孩就半跪在床上,俯着身子,一双手爱怜地抚摸着少年的脸颊。
她脸上的神情带着悲悯而又夹杂着嘲弄。
看见了女孩,少年竟是笑了起来。
以往,女孩是绝对不会在任何有人的时候出现。而如今,在兴奋剂的作用下,竟是连这一点,也维持不住了吗……
真可怜啊……女孩底底地叹惋了一声,为什么就偏偏是你呢……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我要忍受这种痛苦呢……
她难受地弓起身子,嘶哑出声。
“柯月!”
恍惚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好像看到了一片清澈不染纤尘的琉璃。
若是在平时,这双透明的眼眸能让她安心。
可现在,身处于无止尽的炼狱之中,她却只想把那双眸子毁掉。
她嫉妒地快要发疯!
……
林沉看见少年突然就笑出了声,桃花眼飘着红,处处透着阴狠邪佞,就这样紧紧地盯着他。
他无端有些毛骨悚然。
“柯月?”他尝试性地喊了少年的名字。
没有任何预兆地,原本很虚弱的少年却猛然间发了狂,她伸出手,揪住了林沉的衣领,狠狠地用身体将他掼倒。
林沉猝不及防仰面摔在了床上,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
柯月跪坐在床上,压住了他,膝盖抵在了他的胸膛上,右手颤抖着,掐住了他的脖子。而左手,不知何时,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把水果刀。
明亮的刀刃反射的光刺痛了少年的眼睛,可她却仿若毫无察觉一般。
房间里正在翻医药箱的许浩然听到动静后连忙转身,看到此刻危险的情况,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想要上前帮忙。
林沉用眼神制止了他。
少年此时的样子,明显已是精神失常,不能再受半点刺激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紧张,注视着柯月。
对,就是这双眼睛,这双令她曾经羡慕,而如今却嫉妒的只想毁掉的眼睛。
女孩又轻笑了一声,她靠近柯月的耳朵,低语。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这双眼睛吗?
她的胳膊缠绕上来,柔若无骨的手温柔地覆在了少年握着刀的左手上,缓慢地,带着刀往下压。
你嫉妒吗?
我当然嫉妒……嫉妒得已经快要疯掉了……
我是如此的嫉妒你的那份澄澈透明,那是我未曾拥抱过的,光啊……
嫉妒得,令我忍不住想要毁了你。
女孩勾起唇角。
那这样就对了啊。
雪亮的刀身泛着寒芒,被女孩带着,继续下移。
少年的头发散乱地垂了下来,喘着气,双目刺红。
她有些疯狂地笑着。
就是这样……
女孩继续在她耳边说着,如同伊甸园的毒蛇,诱惑着少年犯下将会后悔一生的罪过。
剜下去,它就永远,属于你了……
属于你了……
永远……属于我?
……
刀尖一寸一寸地落下,林沉却反而越发冷静了下来,他不闪不避,快速地思索着如何能够在不伤了少年的情况下,夺去她手上的刀。
他静静地看着柯月。
柯月从那泓清亮的秋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突然,刀尖在距离他的瞳孔仅有短短几厘米的地方,停下了。
林沉感觉到有湿热的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少年哭了。
被疼痛折磨时,她不曾哭过。
而现在,分明有晶莹的泪水不断地从那镜片后,满是血丝的桃花眼中涌出,自苍白的皮肤上滑下,再一滴一滴,落到了林沉的脸上。
“林沉……”她哑着声,艰难至极地开口。
“你为什么……不躲开……”
明明自己才是被钳制住的那个,然而林沉却觉得,此时的柯月,是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心疼的无以复加。
少年痛苦地闭上了眼,握住刀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挣扎着,像是在抗拒什么一般。
她的咽喉处发出一声嘶哑至极,宛如困兽一般的悲鸣。
然后,左手翻转,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右臂,狠狠地扎了下去。
她现在宁愿自己没有这条右胳膊。
林沉此时却慌了,他迅速抬手,紧紧箍住了少年的左手腕,阻止了她这种自残的行为。
柯月的额角上青筋暴起,林沉的力气很大,她的左手再不能移动分毫,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锋利的刀刃颤抖着,不经意间将林沉的手背划出了一道小口子。
可林沉却依然坚持地没有放开。
有鲜血顺着那道伤口渗了出来。
看到那林沉手背上那一抹红色,少年的瞳孔猛然间一缩。
她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狠狠地把那把刀扔了出去,再也忍不住,嘶哑着哭出了声。
“咣当!”
不锈钢质地的刀身撞击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沉瞅准时机翻身而起,用武学里的招数锁住了少年的四肢关节,防止她乱动而弄伤了自己。
少年因为疼痛而剧烈地挣扎起来,嗓子已经哑掉,徒劳地流着泪水。
林沉把她钳制得更紧了,他的眼眶早已变得通红。
柯月,你就是个骗子。
你威胁说要杀了我,刚才还想剜掉我的眼睛,结果还不是下不去手。
你根本就舍不得伤了我……
哪怕只是无意间,在我的手背上划出了一道小口子,都会令你惊慌失措地丢掉武器。
甚至不惜伤害自己……
比赛前,还答应我说什么不会让自己受伤,让我放心……
你让我怎么放心!
你就是个口是心非的骗子……
“许浩然,快!”他几乎是吼着说出的这句话:“医药箱里,有安定注射液,帮我取出来!”
许浩然很快找到了林沉需要的试剂,他连忙把一次性针头碘酒什么的一并拿了过去。
“队长,给!”
林沉腾出一只手,将柯月右胳膊的袖子挽了起来。
再次看到那狰狞的伤疤,许浩然不禁呼吸一滞。
“帮我给皮肤消毒。”
“嗯。”他按照队长的指示,颤抖着手,用棉签沾着碘酒涂抹出一块区域。
然后又用一次性针管将注射液吸了出来,递给了林沉。
“按住他的胳膊,别让他乱动。”
林沉单手拿着针管,稳定而又迅速地把针头扎进了少年血管中,带着点黄绿色的透明液体一点一点推了进去。
柯月在他的怀里无助地嘶吼出声,沙哑的嗓子吐出几个破碎的音符,几乎不成句子。
但林沉还是清晰地分辨出了她说的话。
她说:“林沉……打晕我……”
太疼了……
她不想忍了。
林沉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手掌带着风,劈向了柯月的后脑。
少年的身体软了下来,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无力地倒下。
林沉把她抱在了怀里。
小月儿,安心睡一觉吧。
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
他从床上起来,将少年的身体放平。
其他人端了热水上来,看到房间里的情况后,都愣住了。
“这是……”他们注意到了教练露在外面的右胳膊,上面那道丑陋的疤痕。
他们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教练的手上带着伤……
那他究竟是怎么打完那一场比赛的?
“你们都出去吧。”林沉有些疲惫地开口,“别打扰你们教练休息。”
“我们……走吧。”虽然满腹疑惑,但陈希辰还是把几乎要哭出来的唐瑶拉走了,路文也红着眼睛出去了。
只剩下许浩然还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他从没想过,只因为自己的一次冲动,教练会做到这种地步。
他后悔了。
“对不起……”他哽咽出声。
林沉静静坐在床边,半响,他笑了笑。
“别把事情都归在自己身上,那样压力太大了。”
“如果心里真的难受的话,等教练醒来了,你再亲自和他说吧。”
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端过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和药,像上次那样,轻轻为柯月敷着手臂。
因为疼痛的缘故,少年即使是失去了意识,却还是在不断地挣扎着。
林沉强硬地钳制住她的胳膊,等到安定注射液渐渐发挥作用,少年安静下来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少年哭。
为了他而哭了。
即使他刻意控制了力道,但是柯月后颈处还是留下了一道於痕。
他懊恼着自己应该再轻一些的。
看着那人并不安稳的睡颜,他心里满是悲伤。
轻轻俯下身,林沉低着头,温柔地吻去了少年脸上未干的泪痕。
小月儿,为什么你可以对自己这么狠心……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