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静静注视着墙壁上的字迹。
灯光把他的眼睛照的亮晶晶的。
他缓慢地提着灯,沿着墙壁走了一圈,手指从那些字上一一拂过。
字很多,写的很满,甚至因为太过黑暗看不太清晰,有的字写的重叠到了一起。
有的字迹已经变淡,然后上面又覆盖了一层新的字迹。
少年用着身边可以使用的一切东西在墙壁上留下痕迹。
有时候是碎玻璃、小石子,有时候是燃了一半的火柴棍,亦或者是没有吃完的巧克力,还有被她偷偷带进来的铅笔、钢笔、碳素笔……
甚至还有用香烟烟头写出来的字。
这一定是初中时的少年留下来的。
但无论用的是什么东西,所写的字总是相同的。
他几乎能想象出,黑暗中的少年,借着唯一的通风口洒进来的一点月光,抬起手,在墙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写下他的名字。
林沉。
或许这两个字对于柯月来讲,就像是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
她把光写满了整间屋子,就如同拥抱了整个世界的暖阳。
这里不再黑暗。
最下面的字迹还很稚嫩,但一笔一划,处处透着认真。
然后越往上,笔迹就变得越发成熟。
少年一岁一岁地长大长高,写下的字迹也在悄然变化着。
从最开始歪歪斜斜的涂鸦,逐渐变成了较为规整的方块字,然后是学生最常用的楷体。
大概一米五左右的位置,开始出现了连笔画,然后字迹越发变得杂乱无章,最狂野的时候,几乎可以称之为“草书”。
随后又慢慢地有了构架,趋近于行书。
到了最高处的那一行字,少年已经可以熟练地写出一手行云流水的行楷了。
林沉一层一层地往上看,他看的很认真,似乎透过这些字,笔迹位置的增高与字形的变化中,看到了一个人的成长。
十年的成长。
陈希辰而在这成长中,总也离不开一个人。
一个被她埋在心底里的人。
林沉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眼里隐隐有了泪花。
柯月写下这些字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呢?
她会不会……露出微笑?
“根据我的猜测,少爷应该是找了你,整整十年。”季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看着眼前的这些字,叹了一口气。
“然而三年前,或许是那打击太过巨大,她好像是忘记了自己曾经拼了命一般地寻找过一个人,复仇成为了她唯一的目标。”
“而现在,以前的那些恩恩怨怨也差不多都可以结束了,少爷却似乎没了活下去的动力……”
“她如今才刚成年,我不知道你们曾经是否认识,我也不清楚少爷为何会对你念念不忘……但,我希望她可以拥有新的人生……所以我才决定告诉你这些。”
季安转头看向林沉,他的神色郑重无比,“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林沉微微闭上了眼,几秒之后再睁开时,如水的眼眸已经满是坚定。
他对着季安深深地鞠了一躬。
季安不闪不避,平静地接受了这份礼,他也确实受得起这份礼。
“前辈的心意,晚辈……定然不负所托。”
“所以现在,林公子,可还愿意替季某保密?”季安笑了笑。
林沉也笑了,他点了点头。
“一定。”
季安平静地站在柯家门口,目送着林沉离开。
这还是他第一次违背少爷的意愿做事。
不过他相信,自己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些了……”
至于剩下的那个秘密,这就得看少爷,想不想让你知道了。
……
72亿的茫茫人海中,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多少?
重逢的概率,又会是多少?
林沉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这般人世山川,我可以成为你的沧海一粟吗……
小时候的那些记忆逐渐涌上心头。
原来,你还记得我。
小月儿,你找了我整整十年。
这次,就换做我,来找你吧……
……
柯月出车祸的消息被压下去了。
不过这次都只是暂时的罢了。也许用不了多久,那些记者们就会见缝插针地找到柯月的病房,媒体上就会出现铺天盖地的报道。
知道她出事了的人不算多,但今天来探望她的却也不少,不过这些人都被挡在了病房外。
她不想见任何人。
“不好意思,她还在休息。”用同样的理由打发走顾晓安之后,安韵琳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病房,将一捧康乃馨摆在了桌子上。
同样的康乃馨花束已经有七八捧了。
柯月躺在病床上,她大部分的时间都闭着眼睛。
少年今天刚醒来,头部的伤导致她吃不下任何东西,颅内血压异常所带来的眩晕感令她时不时地就想吐。
然而她的胃里已经空的吐不出任何东西了,到最后只能徒劳地干呕着。
整个人几乎要虚脱。
所幸有足够的葡萄糖溶剂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血管,保证有足够的营养可以让伤口恢复。
她无力地枕在蓬松的羽毛枕头上,假装自己睡着了,把思维放空。
静静地数着旁边心电监护仪发出的稳定声响。
这是她唯一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她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能根据护士查房的次数,估摸着现在应该是已经到了晚上了。
失去了视觉之后,听觉似乎变得异常灵敏。
比如说现在,柯月能清晰地听见,病房外的走廊里响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沉稳、有力,却也能听出来这个人走的有些急切。
说来也奇怪,分明自己平时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别人走路时发出的声音,然而此时,她却一瞬间就分辨出了,这个脚步声的主人是谁。
一下一下地,震颤着她的耳膜。
很快,这个人来到了病房门口,然后便是门轴转动的声音。
林沉推门的声音很轻。
“他睡着了吗?”
安韵琳点了点头,随后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吃不下去东西,刚才也只是勉强喝了点汤。”
“好在情绪是稳定下来了。”
安韵琳有事要先离开了,于是便换林沉来照顾柯月。
他轻轻走到病床旁边,坐下。
他安静地看着少年的睡颜。
事实上,从林沉坐下来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柯月其实是在装睡。
于是他轻轻地笑了。
“小月儿。”
他温柔地开口,换了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