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的母亲得了消息,也来了厅堂。
“今年回家回的这么晚,我都要等的急死了。”近乎一学期都没有见面,白露怜爱地把自己的孩子揽在了怀里,嗔怪道。
“妈,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林沉笑得无奈,他小声道,“这儿还有客人呢,您就别把我当小孩子了……”
白露不满地敲了一下林沉的额头,“抱一下怎么了?就算你多少岁,那也是我儿子。”
“是是是,公主大人您说的对。”林沉更无奈了,他试图岔开话题。
“对了,我父亲呢?”
“他呀,前几天还在国外呢,被一个新的研究课题给绊住了。”白露撇撇嘴,“估计最快也要到凌晨才回来呢。”
林家的大公子在外求学回来了,家里所有人都很高兴。
“钰清,去看看你奶奶吧,你不在家的日子里,念叨你最多的人就是她了。”林柏礼说道。
奶奶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此刻也颤巍巍地来到了厅堂,林沉轻轻走了过去。
“奶奶。”他轻声唤道。
“诶,是钰清吗?钰清回来啦?”白发老妇伸出一只手,抚摸上林沉的脸颊,似乎是在仔细辨认。
“奶奶,是我,钰清回家看您啦。”
“好啊,钰清回来了。”奶奶喃喃道,过了一会,她又问出声,“钰清是谁呀?”
“钰清就是我,奶奶,我是您孙子呀。”
“哦,钰清是我孙子。”
“对。”
“奶奶给你做你最爱的梅花糕。”
“好啊。”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做梅花糕?不行,梅花糕是钰清爱吃的,我要留给我孙子,不能给你吃。”
“奶奶,我就是钰清啊。”林沉极为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钰清是谁啊?”
“……”
就这样,老妇一遍又一遍地问,林沉一遍又一遍地回答。
阿尔茨海默病几乎是不可逆转的,你只能看着曾经最爱你的亲人慢慢地失去了对你的所有记忆,却束手无措。
然而即便记忆衰退,老妇潜意识里依然记得自己有个疼爱的孙子,爱吃梅花糕。
所有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揪起了心,红了眼睛。
只有柯月坐在厅堂里看着他们寒暄。
原来一个正常的家庭关系,应该是这样的么?她静静地品着茶水,垂下了眼帘。
真是,无聊而又荒谬。
“柯月,你是不是有些累了?”林沉察觉到了少年似乎是兴致不高,他的眸色暗了暗。
“是有些。”
长时间赶路,多多少少还是令柯月有些疲惫。
林沉担心少年的身体,一盏茶后,便让人带着柯月先去休息了。
其实他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故意支开柯月后,他深吸一口气,抬眸。
“爷爷,我有些事,想对您说。”
实在是林沉脸上的表情太过于郑重严肃,林柏礼放下了茶水。
“你说。”
厅堂里,大家都在场。
于是他们便看到,林沉走到了中央。
然后,撩起衣摆,跪了下来。
他跪在了厅堂的中轴线上,堂前挂着的,便是先人的画像,画像底下就是八仙桌,林柏礼就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如此大礼,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林柏礼站了起来,老人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他整理好了长衫。
林沉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竟然值得他跪了下来。
“爷爷,孩儿不孝。”林沉正对着先人的画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钰清,可是出了什么事?”林柏礼的眉头越蹙越深了。
“我……犯了林家拳的规矩。”
林家拳的规矩,几乎所有的林家人都烂熟于心,老人几乎是即刻便明白了林沉的意思。
“你是说,你用了七伤指的第二式,破阳?”
“是。”
此招是林家拳里最狠辣的杀招,破阳一出,几乎是非死即伤。
他的眼神越发凝重了。
“可有伤亡?”
“未曾。”
“你留了力?”
“我在最后一刻收了手,只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
“还好,这说明你还未被杀心所控制。”
林柏礼总算松了一口气,“当时情况如何?可有受到性命威胁?”
“那些人只是挑衅滋事,不足以让我陷入绝境。”
“可你还是动了杀心。”老爷子一甩袖,声音也严厉了起来,“为何?”
林沉垂眸,苦涩地笑了笑,“也许是因为有了仇恨。”
“你心思明净,我养你20年,未曾见过你与何人结怨,又是因何生恨?”
“因为柯月。”
老爷子一愣。
“那些人是冲着柯月来的,我这恨意,怕是关心则乱。”
这个孩子什么心性,老人摸的清清楚楚,此番竟是为了柯月动了杀念,看来那人在自己这个孙儿心里,地位颇重。
他叹了一口气,“钰清,你可知,这林家拳的最后一试,为何不能用吗?”
林沉仔细听着长辈的教诲。
林柏礼踱着步子,回忆道,“你太爷爷,一生也只用过一次破阳。”
“而这唯一的一次破阳,所杀的人,是抗战时期,那个将林公馆作为情报据点的敌军总司令。”
他沉声道:
“我林家拳,非国难不可出、为同胞不可用。”
“它存在的意义,是和中医一样,庇佑我华夏。”
“如今已非乱世,这世间的一切罪恶,自有法律惩戒,不再需要我们这些人来制裁罪恶了。和平年代,林家拳理应避世。”
它只需要作为一种强身健体的法子所存在,即便杀人,也应当杀那些阻我国运的人。
比如说那些跨境的毒品或是军火贩子。
“不让你用这一招,是因为一旦起了杀心,再要收回来,便难了!”
杀人若非是出于绝对的正义,那几乎是任何人都做不到无愧于心。背负着令一个生命消逝的责任,这或许会成为笼罩林沉一生的阴影。
“好在大错还未铸成。”林柏礼摇头叹息。
“钰清,你坏了林家拳的规矩,但好在你及时收手,未被杀意控了心神。”
“念在你是初犯,我罚你五板,你可认?”
林琛惊呼起来。
“爷爷,你有所不知,当时情况紧急……”
哥哥前段时间刚中了枪,他想试图替哥哥求情,换一种责罚。
哪知林沉却拦住了他。
他笑了笑,双手撑地,俯身,再次叩首。
“我,认罚。”
虽然他的内心足够强大,但若非爷爷的教导,这件事绝对会多多少少影响到自己。
这五板子,是为了正他的道义,磨他的心性。
罚的该。
他得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