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的柯月,端的是斯文优雅的气质,金丝边水晶镜片将所有的情绪过滤在外,黑丝领结搭配有着提花的千鸟格西装,衬衣领口规规整整,一丝不苟。
这般衣衫不整发丝微乱的模样,还真是不多见。
他的喉结难免上下滑动了一下。
“林沉,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柯月见他一动不动,眼底有些泛红,抬手就要试一试他额头的温度。
林沉却突然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他的确有些烧。
耳朵根烧得厉害。
少年到底是,怎么做到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勾引的。
他真的很想对这样撩人却不自知的柯月做出点什么。
勾魂摄魄的妖精,应该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于是柯月还未反应过来,就陡然被林沉揽进了怀里。
他欺身而上,少年一时间重心不稳,仰面摔在了柔软蓬松的被褥上。
发丝在枕头上四下散落开来。
装着药膏的盒子掉落在了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又停了下来,嗡声旋转着不动了。
“林沉?”
静悄悄的房间里,她询问出声。
“别动。”林沉哑着嗓子,他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
“让我抱一会吧……一会就好……”
他把头埋在了柯月的颈窝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感受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他渐渐安了心,狂躁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林沉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呢喃出声。
“小月儿,我真的很开心……”
“虽然受了罚,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家里人没有对他和柯月表现出过多的反对,这一大难关算是过了。
以后,他总算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林沉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房间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林沉?”柯月尝试着又喊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
她垂眸,静静注视着林沉的侧脸。
这是……睡着了?
也是,林沉以前的作息向来规律,从不熬夜。现在都凌晨了才勉强入睡,看来是真的累了。
她叹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艰难地把被子拉了上来。
柔软的羽毛被贴合在身上的那一刻,林沉无意识地微微动了动。
毕竟在寒冷的冬夜待了那么久,他的身体还有些微凉。
少年尽量不惊动到他,勉强够到床头,摁灭了灯。
“啪!”
屋子里重新陷落入一片黑暗。
她摸索着把林沉的脑袋轻轻托着放在了枕头上。
林沉的两条胳膊还环在她的腰间。
柯月伸手,也轻轻地回抱住了对方,企图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暖传递给他。
好让林沉在这冬夜里,不至于太冷。
她最终阂上了眼帘。
林沉,你怎么就这么傻。
……
柯月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差。
第一抹微光照亮了玻璃窗时,她就醒了。
她微微偏过头,果然就看到了,枕边某个还在酣睡的人。
林沉竟然还是笑着。
睡梦中,少年人的笑容美好宛若冬日里的暖阳。
干净而又澄澈。
她静静看着,眸色微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少年起身,替对方把被子盖好。
然后穿衣,洗漱,出门。
懒倦的冬日,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耗,足够她慢慢熟悉林家的宅子。
这里,是林沉从小生活过的地方。
她拐过几个青石假山,踩着被磨得光滑的石板路。
实在是她起的过于早了些,整个屋子安安静静的,就连猫儿都还趴在墙头,慵懒地打着呵欠。
不知不觉,少年走到了有着林公馆匾额的洋楼处。
她这才发现,原来这栋楼,是可以上去的。
原来这里虽然被烧了几乎一大半,却并没有被废弃,而是被改造成了一个藏书阁。
装潢还处处透着些民国时期的影子。
最显眼的是一副对联。
是以隶书所写,蚕头燕尾,一波三折。
从左往右,少年在心里默念出来。
“虽无刘阮逢仙术只效岐黄济世心。”
横批:“悬壶济世”
她走进了些。
古色古香的博古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书籍。
粗略扫了过去,基本都是一些和医药相关的。
她能认得的大概就是本草纲目、黄帝内经一类,其余的大都很生僻。
这些书的年代也都很久远了,书页卷了边,早已微微泛黄生斑,甚至还能看到线装书和卷轴,都被仔细地挂好了签子,分门别类地细细码了一整屋。
少年随意地打开一个折子。
这个折子似乎还是手抄的,被保存的很好,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翻开,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味儿。
这记录的,应当是一个药方。
当归、川芎、白芷、细辛、羌活……
她正看的入神,却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话。
“那是蠲痛汤,通络止痛的,明代传下来的方子,可以医治偏头疼。”
少年闻言转身。
林柏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正笑呵呵地看着她。
似乎是看柯月对这些书颇有兴趣,他难免多解释了几句。
“这里面的书都有些年代了,记载了零零散散几千类药方。”
老人感慨了一句,“曾经林家的藏书可是过万,可惜1966的那十年,损失了近七成,大量珍贵古药方失传。”
“你现在看到的,都是林家的先辈们拼了性命护下来的,半数以上,都是孤本了。”
柯月闻言,眸色暗了暗。
她仔细地把书合上,放回了原处。
“抱歉,是晚辈冒犯了。”
“不必那么拘束。”老人笑着说道,“这些书保留下来,就是给后人看的。若是锁在博物馆里,才是真真正正没了价值。”
“现在好些国家级的配方药啊,有一半都有参考我这林家藏书阁的记录呢。”
他摸着胡须,颇有一丝自豪之感。
柯月也垂眸笑了。
“林教授,其实晚辈很好奇,林家千百年来都专注于中医,可是现在的年代,似乎这些岐黄之术,都不被年轻人所认可。”
“甚至有人说,中医,应当被淘汰。”
林柏礼显然对此并不在意。
“那些人认为中医是假的,我可不觉得假。护了华夏五千年的东西,岂能随随便便就被人造假?”
“国外其实是没有中医西医这一说法的,只分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当代的那些医疗手段,应当是传统中医和传统西医共同努力发展的结果。”
“我们国家为了保护中医这种文化不流失,提出了中医的概念,反倒被某些人借此抨击中医,推崇西医。”
林柏礼摇头叹了一口气。
“其实中医也是在不断地发展的,现代的中医早就和传统中医不同了,可有的人还固执地停留在古代那一套。”
许是说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他一时间如数家珍起来。
“其实中医早就已经融入了我们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是你信不信就能割舍掉的。那些抨击中医的根本就没考虑过,像治疗普通感冒的单方小柴胡,或是复方冲剂,自己病毒性感冒的连花清瘟胶囊,这些都是脱胎于中药。”
“你能保证一辈子不用中药吗?”
“就算你不用中医,结果又在日常饮食中啊,难免离不开食补,比如薏仁米祛湿,红枣补血……”
“兜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又落入了中医的陷阱里。”
林柏礼颇有些得意,“这就是传统文化的魅力所在啊,能潜移默化,不知不觉地渗透到你生活的方方面面。”
“所以啊,淘汰中医,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老教授果然见多识广,层次非寻常专家可比。
柯月笑了笑,“感谢前辈解惑了。”
其实林柏礼原本就在楼上待了好一会了,突然看到柯月上来,他也有些惊讶,暗中观察了柯月一段时间。
不得不说,他对柯月还是很好奇的。
于是,他出声道:
“不知你可愿陪我这老头子,喝上一杯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