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指间。

他皮囊干干，手指看着像枯枝朽木，落在乌黑夜里就是鬼爪一个。

一旁的山寨大头领运着内力，流转过眼睛，将那股酸涩感去除，然后连忙凑过来问道：“这是何方神圣？”

大头领说话的口音是金华府一带的。

老道捻了捻手指头间看不见的气流，幽幽说道：“兰溪城隍显灵看来非是虚言。”

“不是骗那些蠢蛋的？”大头目一惊。

世间无有神明已有数百载，突然冒出个城隍来，还真让人有些不适应。

所以大头目前些天虽然收到了有关于兰溪县城隍的消息，却也没当回事，只觉得是某个邪祟在诱骗香火，而非正神。

“看来已被朝廷收编。”老道轻蔑一笑。

“这般说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喽？”大头目咧嘴大笑。

“别忘了你与贫道的约定。”老道说道。

大头目笑着点头：“我拿地，你拿人，不过，你只能拿走一半人，不然这么大块地，难道要我们这些兄弟来种不成？”

老道没甚意见，点点头。

他们两人不过狼狈为奸，各取所需。

老道确实觉得两人一狼一狈，都是要造孽的，所以也无需说的多高尚。

他想炼宝丹延寿，大头目想占地为王，终究都是要涂炭生灵。

……

陈君撵着两个精灵回到城隍庙，而后便转移神念到县衙中的城隍像。

城隍像立在县衙后院中，独有一个小龛位放置。

陈君的神念一入其中，就将当中的香火尽数转化为香火神力，然后化作一道神祗念，可显人形的那种。

陈君借着这股香火神力，化作携卷赤红火光的一阵清风，送入衙门后院的一座小宅中。

在小宅中，县令正盘腿坐于老树下。

县尊似乎已经发现陈君，正睁眼等候着陈君。

陈君并无惊讶，因为他早就发现这县尊有修为伴身，不过他修习的不是服气炼气之道，而是走儒门浩然正气之道。

也是神奇，看他那副清净淡然的模样，以及在兰溪实施的政策，像是师从老庄，而非孔孟。

练气士并无多少境界划分，只言抱丹、元神、天仙这么三个有实质化区别的境界，其余境界也就蓄积真气的多寡罢了，若真斗起来，抱丹之下的练气士也是不知谁强谁弱，毕竟有时符咒、法术、宝物都可以强大一个人的实力。

而练气士抱丹之后，便会选择远离凡尘，不愿被凡尘俗世纠缠，受困囚笼中，道心污浊，没法上体天心，求得逍遥自在仙人道果。

所以人间少有抱丹之上的修士行走。

但儒门就非是这般了，儒门大多会练一口浩然正气，以红尘俗世百炼心灵，最后炼得一颗碧血丹心。

而且儒门学问高，且受凡尘浊浪影响，人的三六九等，官场的九品中正制，种种影响下，儒门修士也就有了九境问圣人的境界划分。

由低到高从一品到九品。

这么个境界也是有讲究的，有九为极可问圣之说；也有贴人心，为人间大道之说，毕竟在官场上，九品为最低，也与升斗小民最贴近，寓意境界愈高愈不可忘本，忘记自身为人的事实，由此方可证得圣人，人中之圣。

也不知是何人开创的这个境界，但想必不比这九品中正制出的早。

儒门的碧血丹心则是在第七品的时候领悟所得，这时的大儒士，一言便可喝死大妖，斥退鬼怪，在碧血丹心庇佑下，百邪不侵，兵刃难加身，练气士的那些符咒法术法宝也无法害他。

也就只有抱丹修士可与之硬碰硬。

只是抱丹修士不屡凡尘，也懒得与在官场中“蝇营狗苟”的儒门修士斗法，所以极少见有抱丹练气士咒杀儒门碧血丹心者。

而且近年来，碧血丹心的大儒也少有出世，朝堂上那些老爷们腐朽而不自知，堕落而不明辨，奸猾已超过智慧，脱离凡间久矣，如何能凝练碧血丹心？说不得凝聚一口不散的浩然正气都已困难，或许他们都以为只是自己老迈，所以从心无力。

也就这兰溪县县尊清净孤高之中覆盖了从善待民之心。

所以，陈君挺敬重这位兰溪县县令的。

县令起身，朝着赤风作一揖首：“不知城隍此来，所为何事？”

这是寒暄，县令也知晓，陈君来这儿，和那大云山叛军残部定有关系。

赤风在半空原地盘旋，在旋转中显出一道人形来。

乃是一位二十上下的青年模样，身上披了一件朱红绣虎的袍子。

县令见这模糊的人样，稍稍有些惊讶，不曾想这城隍的容貌尽然如此年轻，毕竟相由心生。

陈君回了县令一个揖首，并回道：“大云山山寨我已谴人探明一二。”

县令闻言一喜，感激道：“多谢城隍，不知大云山上是何情况？”

陈君答道：“匪兵壮员有一百二十一，匪兵老弱有二百三十六，头目一十三，还有修为深厚的老道一人，另外裹胁百姓中有壮劳一百一十七，妇人四十六。”

“匪人刀兵甚利，妖法甚强，还望县令备足兵马再行攻山。”

陈君将山寨的情况说的很清楚，县令听得也不再有风轻云淡，脸上多了几分愁容。

兰溪县的守备情况他很清楚，大明不像前朝设有县尉武职，而是设了屯田卫所，一卫所五百兵，但因前年叛军之事，各地的屯田卫所已被废去，由县令直接领下民兵都领一职，可征召三百民兵。

兰溪县县令上任以来，民兵备额都没补齐，如今至多二百民兵，虽然他常有操练，但新兵如何胜得过那些杀人如麻、久经沙场的匪兵比呢？

不过县令没有将心底的忧虑表现出来，而是低吟思虑起来，然后道一声：“府衙将有增员。”

陈君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人鬼有别，阴世莫管阳间事，话已带到，他就先等着战斗那一日了。

赤红的轻风缓缓坠地，化作了红砂，撒了满院的鲜红，格外地艳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