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妙菱提着装满祭祀东西的篮子准备下车。
徐冰清伸手拦下,“你们俩在车上等着,我自己去就行了。”
妙菱不依,“还是让我们与小姐一起吧!”
徐冰清不予理会她,一手拿过篮子,一手提起裙摆,走下马车。
“小姐……”妙菱还想再劝说。
素英拉着她的手阻止。
“怎么办?”迟钝如妙菱也注意到了自家小姐的异常。
素英摇头,忧心忡忡地看着那抹日渐消瘦的身影。
虽然身形纤弱瘦小,却昂首挺立,双眸目视前方,一步步朝着墓地走去。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那抹娇小身影的徐冰清在素英眼里突然变得高大起来,孤寂清冷的身姿,沉重坚定的步伐,陌生又熟悉。
徐冰清静静站在那,看着墓碑上的字,回想着幼年时父母健在的场景。
那时的自己,在每一日、每一刻都是无忧无虑的、开心快乐的。只是老天太过残忍,命运太过捉弄,这份快乐与自在持续的时间太短,短到她还来不及把这一切收归心底、存入脑海,就已经烟消云散。
明明是巳时刚过,天色却越渐昏暗。
阴沉的黑暗不断吞噬着明亮的光线,就如此刻的徐冰清,思绪渐渐沉入深渊,感受到的只有无边的暗,无边的寂,无边的寒和无边的悲。
徐冰清仰头闭目,脑中一片混乱,仿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感觉到处都是苍茫一片。
就这样困顿了许久。
待她清醒过来时,天空已下起蒙蒙细雨,仰面感受着天空中冰凉雨水的洗礼。
就是这样寒凉的雨水,却无来由地让她感觉很舒服。
不知到了何时,天空仍然在哭泣,但徐冰清的身上已感觉不到雨水的滴落,耳边只余下滴答的水声。
徐冰清睁开双眼,头顶是一柄画着水墨画的油纸伞,雨水滴落其上,宛如夜色掩映中的雨景,幽静、雅致、美丽,梦幻。
徐冰清动了动酸痛的脖颈,低头看向墓碑。
她知道执伞之人是谁,姬逸风。
虽然她并未看到他的身形,甚至是一根手指都未曾看到,可她就是如此确定。
雨伞,只是遮挡了天空中滴落的雨水,却遮不住人心底下着的雨水。
原本姬逸风是到宁国侯府去寻她,想要解释他与赵星儿之事,却被告知她来了墓地。
看着她纤细柔弱的身影,仿若承载着无尽的心事,那样的沉重,那样的哀伤,那样的……让人心疼。
是的,心疼。
姬逸风的心在这一刻被刺痛,一如当年。
那时的她九岁,其父母下葬的那日,也是这样飘着雨水的天气,仿若老天也在为这个女孩哭泣。
那时的她,身形娇小却倔强挺立,脸颊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因为那是悄无声息的,也许就是这样,才让人生出心疼来。
此时的她,无悲无喜,无泪无话,却如当年那般骄傲倔强,也更让人担忧和心疼。
素英和妙菱各自撑着伞走来,担忧地看着徐冰清。
徐冰清走向素英,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姬逸风一眼。
素英撑伞于徐冰清头顶,而后三人相行而去。
徐冰清不知道她与姬逸风之间有什么可说的,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或者说她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她在他面前,好像永远抬不起头,好像永远亏欠着他。
只是,欠着他什么呢?
婚约?
对,婚约,一个把他捆绑为她未婚夫的约定。
而她早已决定还他自由,所以他们之间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哪怕她心悦于他。
是的,徐冰清心悦姬逸风。
不知从何时起,可能是从先太子妃定下两人之间的婚约开始,虽然当时姬逸风并不在京城,也甚少回京,但徐冰清还是忍不住想象他的容貌,猜测他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这些都是从她身边的朋友口中,还有坊间传言,间接知晓关于他的事,比如他的战功,比如他的名声,又比如他的性情。
刚开始,她只是对他心生好奇。慢慢地,她的心里就装下了这个人,且再也挥之不去。
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心悦于他;他并不知道她曾偷偷打听于他;他并不知道她时时关注于他;他更不知道他战场杀敌时,她的担忧和焦急;他也不知道他得胜归来时,她的兴奋与骄傲。
只可惜他们真正相识时,误解、怀疑、嘲讽占了大多数。
姬逸风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一动不动。
他没有跟上前,他也不认为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适合解释他和赵星儿的事。
说到底,他和徐冰清之间总是隔得很远,哪怕有时候近在咫尺,却也远如天涯。
他承认,先前在北境相见时,他内心并无任何波动,只是有些惊讶皇兄会派她来北境,但只要是皇兄的决定,他一向支持并相信。
因为颜末和涂傲的行事,以及颜末对自己的男女之情,他对徐冰清的行事态度感到怀疑,他以为她与京城中那些世家小姐一样,就会玩弄一些小女儿家的心机算计。
他怀疑她的目的,他不相信她的品性,质疑她的所作所为,特别是看到她整日里对任何人都一副浅笑淡淡的模样,他更是无来由得怒从心起,无来由得恨铁不成钢。
他说话行事一向随心所欲,情绪由心底反应于脸上,嘲讽之语自然脱口而出。
后来,他得知了她的境遇,他深感怜惜,想要弥补,想要帮她,想让她回到过去,回到她骄傲飞扬、鲜衣怒马的快乐时光。
可到最后他才发现,她已不想再回到过去,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她,不知道怎么与她相处,不知道她的想法,更猜不透她的心思。
命运可真是公平的,姬逸风先前对这桩婚约并没有多在意,可现在……
对于徐冰清,姬逸风除了年少时的那抹悸动,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淡去。而后,几次偶然的宫中相遇,他心中对她也并无任何波动。
对他而言,这桩婚约是母妃所定,而对方又是宁国侯的嫡亲女儿,所以不管是因为母妃还是因为徐明渊,他都没有理由反对,或是有违背他们意愿的想法。毕竟对他而言,他早晚会娶妻,娶谁都一样。
虽然俩人早早便定下了婚约,但也仅仅只是一纸婚书,他们俩依旧是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北境,并无什么交集。
而后,她的北境之行,他的京城之归,好像才终于拉开了两人相连的序幕。
渐渐地,姬逸风发现自己开始在意她了。
颜末对自己的情义,他自认为清者自清,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亦没有向徐冰清解释的必要,所以关于此事,徐冰清是如何想的,他并未放在心上。
严玉露突如其来的倾慕,他开始有些担心她会误会,他开始试着向她解释。
仔细想想,他一个东皇国王爷,除了皇兄,谁敢让他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身份尊贵,又一向骄傲自持,自认行事磊落,心中坦荡,所以从来不屑解释自己的一言一行。
可自从认识了徐冰清,他慢慢地开始改变了。
只是徐冰清还是与先前并无二致,对于姬逸风的言语行事,不在意,亦不反驳。
所以赵星儿出现后,他不再解释,他想看看徐冰清的态度,想看到她的在意,想知道她的想法。可惜到最后,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或者说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
正因如此,他才生气,生她的气,也生自己的气,所以在明知道赵星儿住在安王府有所不妥时,他仍没有丝毫作为。
再然后,贤王府喜宴,他和赵星儿同被人算计。
虽然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人言可畏,众人见到他们共处一室的一幕,就足够让许多人画蛇添足、以讹传讹。
姬逸风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他只想告诉徐冰清这一切皆是误会,即使她并不在意,也并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