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两日,看似短短的二十四个时辰,却在这段时辰里,有不少人无家可归,有不少人妻离子散,更有不少人再也回不了故乡,见不到亲人,甚至变成孤魂野鬼,既入不了天堂,也进不了地狱。
“程治,去找徐冰清过来。”
“是。”
徐冰清很快来到大厅,“南黎王相召,看来此战已是胜券在握。”
“本王请郡主看场好戏。”说着走出大厅。
只见院门处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周围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或带刀、或带弓箭、或带盾牌的南黎士兵。
徐冰清看着这架势,心中有了猜测。
赵世勋率先登上马车,“怎么?郡主难道想走着去?”
“失礼了。”徐冰清走上马车。
车内布置得甚为精致,不仅有软座檀桌,还有糕点、瓜果和美酒……
不愧为南黎王,在战局不甚明朗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悠然自得,不过这倒也符合他的身份。
马车缓缓驶离小院。
上车之后,徐冰清就靠在车壁上休息,也不在意赵世勋要带她去哪。
“本王还真好奇,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无所畏惧,又或是胸有成竹的?”
“南黎王在说笑,我来此只是想劝南黎王停战止戈,只是……结果好像不太如愿罢了。”
“这么说,你是来当说客的?”赵世勋明显不相信徐冰清的言语。
过了一会儿,他心中好像又有了某种论断,接着道:“也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仅剩价值也就是来当两国的特使了吧!”
徐冰清笑了笑,“难道南黎王还怕我这个将死之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
“就凭你!”赵世勋冷哼,“这两日我一直在给你机会来杀我,可看你这两日的表现还真是令本王失望。”打量了她一下,“徐明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不知他泉下有知,看到这样的你会不会失望透顶?”
“我说过,我很想杀你,但我是徐家人,必须遵守徐家家训,相信父亲泉下有知,定会理解我的做法。况且,我孤身来此,前后无援,又能做什么。南黎王实在太高看我了。”
“我不是高看你,我是……”
不知想起什么,他没往下说。
“南黎王觉得现在的我还有什么令人畏惧的吗?”
“畏惧!”冷哼一声,“你还不够格!”
徐冰清本想激他一激,看看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只不过这人实在太高深莫测,让她一时摸不着头绪。
看着马车前进的方向,这是要出城?
徐冰清心思急转,不禁暗暗猜测:难道固城惠城之战已经结束了?
闻着空气中不断飘进车厢的血腥味,还有焦灼刺鼻的战火气,可以想象战争到底有多残酷。
“我年少时便与徐明渊相识,那时我就知道他将来会是我南黎的最大劲敌……”
徐冰清的思绪被打断,她没想到赵世勋会在此时提及父亲。
没人注意到一直跟在马车旁静静骑马的程治,在听到赵世勋提及徐明渊时,他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幽然。
“果不其然,我们彼此算计了这么多年,直至他离世……我本以为他死了,一切会有所不同,却不曾想……他还留有后招。”
“后招?”徐冰清装听不懂。
“你就不用装了。徐明渊了解我,我亦熟悉他,所以……他死之前把‘火麒麟’留给了你,不然你怎么会有魄力远嫁北夷,不仅杀了北战雄,间接害死北夷王,到最后还能全身而退?”
看来他果然知道火麒麟一事,原来他惧怕的是他们。
不!
或者说,他惧怕的是徐明渊。
徐明渊虽早逝,但他的威名却一直在影响着赵世勋。
“南黎京都的那些事都是火麒麟做的吧!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徐明渊不愧为徐明渊!”
徐冰清轻笑:“原来你在北夷布局,又对我下毒,都是为了逼迫‘火麒麟’现世。”
怪不得她先前总觉得赵世勋这样的人对自己这么费尽心机,实在有些奇怪,原来是另有所图。
这么说,他早些年利用徐智明毒杀浩然,也是为了“火麒麟”。
这般看来,她离开东皇前让陛下暗中透露说自己手中有关于东皇的秘密时,赵世勋就已经想到了她手中的底牌是“火麒麟”,并打算把这些人全都铲除干净。
而这次之所以到现在还留着她的性命,目的亦然。
“说起他们来,我还真有些佩服你父亲,死后也能有这么多人忠心相护。”
“我父亲的风骨,南黎王怕是不及万一的。”
赵世勋突然探身上前,两指紧捏着她的下颚,“事到如今,你还指望那些‘火麒麟’来救你吗?你放心,只要他们敢来,本王保证,他们会和南黎京都内那些人一样被斩杀殆尽!”
“我这条小命,不值得他们来冒险,南黎王的算盘怕是打错了。”
“那你来此做什么?不是来杀我的?难道是单纯来送死的?”
“我还是那句话,我命不久矣!只是作为徐家人,想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毕竟徐家乃将门之家,深知战乱之苦,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的局面。”
“好!那本王就让你瞧瞧什么是战乱之苦。”说着对外吩咐道:“程治,请宁安郡主去战前观战。”
有人掀开车帘,露出程治那张平凡无奇的脸,“郡主,请。”
徐冰清掀裙走下马车。
看着前方纷乱冷酷的战场,她的心中泛起刺骨的寒意,想来这又是赵世勋的算计之一。
跟着赵世勋的马车往前走,一路上可见的尸骨和被血染红的沙土昭示着战场的残酷和激烈。
待马车停下,车帘被掀开,赵世勋笑看着对面战场上的主将,“战惊鸿,好久不见。”
“原来是南黎王御驾亲临,战某可真是荣幸之至啊!”
“能跟战将军在此相见,也是本王之喜,所以……”挥手示意马车旁的程治,“本王送将军一份礼。”
而后,程治领着徐冰清走到两军将士前。
在这血腥冰冷的战场上,这样一袭青衣、如墨长发的女子出现在此,很是显眼。
战惊鸿眯眼打量了一下徐冰清,“南黎王这是何意?”
只见他面色未变分毫,也许是为将多年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也许是他真的不知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何许人。
南境的士兵并不认识徐冰清,所以不明白赵世勋此举何意。
徐冰清知道,赵世勋此意不是为了扰乱东皇将士的军心,因为陛下早就昭告天下宁安郡主已死;当然也不是为了要挟战惊鸿,因为他并不确定战惊鸿认识徐冰清,且知道她未死的消息。那么,他此举究竟何意呢?
“东皇的宁安郡主,战将军不会告诉本王你不认识她吧?”
战惊鸿虽长年镇守东皇南境,但还是见过徐冰清真人的,只不过此时的他决不能也不会承认此人便是徐冰清。
“宁安郡主……”
“这女子是宁安郡主?”
……
一时间,众将士哗然。
战惊鸿大笑出声,“南黎王真会说笑,我东皇陛下只封了一人为‘宁安郡主’,且那人为了东皇已命丧北夷,又何来另一个‘宁安郡主’之说。”
“哦!”赵世勋对于战惊鸿的回答并不意外,“看来战将军不认识此人?”
战惊鸿不置可否。
“程治!”
“是。”程治向徐冰清走去。
徐冰清并不知道赵世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静观其变。
“得罪了。”
还不待徐冰清反应,程治聚内力于掌间,拍向她后背。
随后,徐冰清便被打翻在地,口吐鲜血,甚是狼狈。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原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因为这一掌变得更加羸弱,甚至体内好不容易压制住的黄泉之毒隐隐有毒发的风险。
莫修染给的压制黄泉之毒的药在她来固城的路上已经吃下最后一颗,现在若是毒发,无需别人再出手,她自己就可能毒发而亡在这满是尸骨的战场上。
战惊鸿神色如常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反应,就连东皇军中将士亦无任何异常。
徐冰清缓缓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战惊鸿,轻轻一笑,是安慰,也是欣慰,更是坚持。
“程治!”又是一声令下。
徐冰清挺直身躯站在那,一动未动。
程治又是一掌拍向徐冰清。
与适才一样,她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并被打倒在地。
撕心裂肺的痛感在刹那间向她涌来,让她差点痛晕过去。
“程治。”赵世勋眼神示意程治把徐冰清带回来。
程治上前扶起徐冰清,带她回到马车旁。
“多谢。”徐冰清虚弱无力地靠着车辕休息。
紧接着,战鼓起,两国将士再次陷入死战。
“看来姬御宸果真不在惠城。”赵世勋托着腮,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徐冰清低首敛眉喘息,暗忖:果然,赵世勋把自己推出去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威胁战惊鸿,而是利用自己引出姬御宸。
对于前方的战况,赵世勋丝毫不关心,看着徐冰清道:“想来你早就知道,即便我把你推出去,战惊鸿也不会来救你。”
其实徐冰清到了这之后才猜到一些赵世勋的意图,她之所以笃定战惊鸿不会因为她在敌营就会心慈手软,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是东皇老将,且镇守南境多年,虽说她是忠臣之后,但事关南境万千百姓,他不会受人威胁,更不会因此动摇军心。
很显然,赵世勋也同样认为,所以他的最终目的是姬御宸,因为姬御宸是皇帝,徐家是忠臣,他与徐冰清又有着亲人般的情意,眼见徐冰清遇困,他断定姬御宸不会放任不管。
赵世勋在试探,而徐冰清在赌。
“你不怕我把你杀了,让你变成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甚至死后都不得回到东皇?”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青山……处处……埋忠骨……”赵世勋冷哼一声,“既然你想做忠臣,那我就让你看看当你忠于的这个国家被本王占领之后,你又该如何做一个忠臣。”说着下令攻城,“今日必须拿下惠城!”
看着前方血肉横飞的战场,徐冰清心底一片冷寒,她好像猜到了一些事实,那就是姬御宸不在南境,而赵世勋也在等这个时机。
先前赵世勋说姬御宸去救姬逸风了,但徐冰清知道姬御宸不会多此一举,因为他相信以姬逸风的能力顺利回到东皇是早晚之事,那姬御宸会去哪?是京城出事了?还是姬宗黋父子得手了?
想到这里,又是一抹腥甜之气涌上喉间,待她好不容易压下,又忍不住低咳,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让她多活一会儿。”
程治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两粒药丸,递给徐冰清。
徐冰清看了那药丸一眼,是修复内伤的良药,而后捏起送入口中。
待终于平复下来,她静静靠着车辕闭目养息,可即便如此,前方的烽火和血腥依然在脑中不断浮现,不断消逝的生命在不停地诉说着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