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谁,日子还是一样过。
唯独前朝因皇长子的诞生人心浮动,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罢了。
今年的重阳姜皇后赏了每宫重阳糕,明月借机赐给了长春宫众人,自己往方初夏处蹭吃,果不其然,周茯苓也在那儿。
“慧娘!”周茯苓难得第一个打招呼,以往都是方初夏充当磨合的角色。
失子之痛,对方初夏的影响不仅仅是明面上的,还有那渐渐改变的性格。
方初夏闻言,亦转头看来,笑道:“你来的正好,我都不知道,茯苓竟还会酿酒。”
周茯苓替她二人斟酒:“以往家里没银子,都是自己酿的,你们不嫌弃就好。”
明月摇头入座,她们三人许久没有聚在一起说话了,今日赏菊饮酒,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方初夏拿了块糕点递给明月:“长春宫那儿......如何了?”
明月接过,笑了笑:“都齐整了,只是白露年纪小,又不是宫里人,掌事姑姑还要请皇后娘娘赐下。”
方初夏点了点头:“正是呢,我这儿也一样。”
如今后宫的格局是一后两妃两婕妤为主位,余下美人才人不表,新人里明月忙于穆良妃后事,方初夏失子不宜侍寝,于是周茯苓和谢善在穆良妃逝世后一跃成为了新宠,甚至远超昔日的任贤妃。
倒是被众人视为大敌的贺美人反而泯然于众。
方初夏自打失子之后便时常感到疲劳,太医皆言要静养,过上一冬就好了,明月和周茯苓见她有疲色,就一起起身告辞。
谁知才走到半路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而离这儿最近的就是清宁阁。
上一回来时,早杏长得正好,明月还能清楚找出她当日摘杏的痕迹。单手扶在窗沿上,明月望着外面出神。
身边周茯苓忽然递来一块帕子,明月转头看去。
这一瞬间,她明白了天子为何会在穆良妃逝世后偏爱周茯苓。
“上回......你们就是在这儿摘杏的吗?”周茯苓开口。
明月收下帕子,指向外面一株杏树:“你看,那一棵的杏子最甜。”
周茯苓沉默了片刻,道:“我......”
外面忽然又进来了一人,打断了周茯苓的话。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贺美人。
迎着几片落叶进门,美人就算是雨湿发髻也一样好看,贺美人见里面有人,正打算退出去,却被明月叫住了。
“明婕妤、周才人。”
明月正欲开口,却意识到她的名讳就是美人,一时间竟不知道叫什么好。三人又是相顾无言。
外面出去借雨具的白露归来才发现雨具不够,明月道是贺美人和她同路,就由她送回去。周茯苓欲言又止,随后点了点头。
明月亲自撑了伞和贺美人并行,白露坠在后面。
啪——一滴渐大的雨珠打在伞面上,随后大雨哗啦啦倾盆而下。
贺美人忽然道:“今天前朝有人撞柱死了。”
明月偏头看去:“什么?”
贺美人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言官上书陈情,太后不归权,有一个老言官撞柱明志,当场死了。”
明月一愣,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追问道:“他姓,谢?”
贺美人点了点头。
贺美人和谢善同居棠梨宫,知道这事也容易。
明月将贺美人送到棠梨宫附近,忽然见到一人从宫巷里冲出来,等看清身后追出去的宫女,明月急忙转身,贺美人道:“你别去。”
明月看了眼贺美人,将伞交给她,转头从白露手里拿过另一把伞,追在谢善身后。
“谢善!你站住!”眼见追不上不打伞的谢善,明月情急之下扬声。
前面的谢善身形一顿,慢慢停下了脚步。大雨已经将她的青丝浸湿,根本睁不开眼,只是道:“我祖父没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
谢善冷笑一声:“你不知道。”
她爱权,因为权财能通神,可她更姓谢,祖父的志向叔父们承不了,就由她来承。
谢善说完这话,转身往明德宫走去,明月缓缓跟在她身后。
消瘦女子长跪明德宫前,却见不到天子,噼里啪啦的大雨打在她的脊背上。
良久,谢善慢慢站起了身:“李恕!你是天子!你为什么不敢!你为什么不说话!”谢善在雨中仰头,任凭雨水冲击在脸上,流下的不知是泪还是水:“姜氏苦梁久矣......你为什么不说!”
谢善忽而又哈哈大笑:“我知道了,你不是不敢,你是根本不会!你不是懦夫,你是愚蠢,你连帕子是我绣的还是周茯苓绣的都看不出来......”
“放肆!”
谢善的话止步于此,不远处站着的是皇后姜妺,开口的也是她,当下就有大力嬷嬷将谢善控制起来:“谢选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说了天下人想说而不敢说的。”
谢善没有挣扎,任凭那些嬷嬷将她压下去,只是临走前转头看了一眼明月,姜妺自然也注意到了伞下的明月,却转头离去,只做不知。
雨仍在下。
明月知道,这一次,前朝又是姜太后赢了,或者说以后也不会输了。等到大皇子长大成人,姜太后亲自教养出来的新帝王,又与她亲政有何区别。
无论是谢善的祖父,还是明月的父亲,在这一刻都输得彻彻底底。
只是没想到谢善竟然会如此刚烈,不,她本就应该是这种性子的,她可是能与胡雪薇一争的人啊。
只不过是因为借了周茯苓的恩宠,才会在她们面前矮上一头。
雨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明月收伞回了宫。
次日晨省时得知谢善被打发去了行宫,名义是身子不好,需借温泉静养,皇后开恩,亲自发话送她去。
任贤妃当时也在,沉默着喝了一杯茶,就离去了。
或许姜皇后是姜氏一族最后的底线,也或许是前朝的妥协。总而言之,这偌大的宫殿真如戏文中所说,是个吃人的地方,可偏偏谁都没有写,吃人的不是这些女子,而是,天。
而明月也终于等来了她的掌事宫女青亦。
“奴婢青亦,见过婕妤。”
“青亦?先前在哪当差?”
“奴婢先前在关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