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相别还是母女，如今再见竟是君臣。

明月坐在殿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见礼问安却什么都说不得，什么都做不得。

待大礼过，明月屏退众人，执母亲手入内室。

沈氏半是高兴，半是心酸，道：“婕妤怎么会求了这个恩典？”

宫中诸妃都未开口的情况下，明月此举未免太过惹眼。

明月请母亲入座，蹲在母亲脚边，将头靠在母亲膝上。虽不过短短一年，却见了往前一十六年都不曾见过的寒来暑往。

胡雪薇、肖婉儿、谢善，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每一个都有喜怒哀乐。

沈氏见女儿如此，终是叹了口气，没有追问。

约摸过了半盏茶，明月才抬头道：“母亲……大哥哥如今怎么样了？”

沈氏面上一僵，从不曾想过明月竟会问这件事，强撑笑颜道：“婕妤怎么问起这个了。”

明月静静地看着母亲：“郑婕妤入宫了，母亲，请您不要瞒我。”

沈氏这才将手轻轻放在明月发间，告诉她明景去了梁魏边界，入的是姬将军一营。老爷力排众议，不仅替明景去了宗子名号，还亲自送他出了城。

“我知道，你大哥心思早就和阿姿去了，朝堂上的事我不懂，可听易儿说是什么徐徐图之。”沈氏喟叹。

沈氏不懂，可明月懂了，前朝姜太后一手把持，除了梁魏边界的戍边军，其余皆可由她调用，如今明景去了边界，想必这是忠皇党们最后的挣扎了。

原来，他们还没放弃。

忠臣之心，千万人亦往之。

沈氏将明月拉起，看着这养育了一十六年的女儿，她们母女二人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仔仔细细看了又看，才笑道：“家里还有一事，你二嫂有孕了。”

明月大喜：“当真？”

沈氏点头：“倒是婕妤也该为自己打算了，纵使是个公主，往后也能有个依靠了。”

提起这个明月就不免想起天子李恕，如今的大梁和以往几朝皆不一样，只能道：“许是缘分未到。”

沈氏便不再多言，而是嘱咐明月往后切不要随意求恩典，宫里宫外有多少双眼睛看着。

明月红着眼皆受了。

“主子，半个时辰了。”白露隔着帷幔道。

相见才不过片刻就又要分别，今日见了远比未见时还要叫人难舍，明月拉住了沈氏的袖口：“娘……”

沈氏也不忍，却无能为力：“婕妤不送。”

明月被母亲留在室内，不许远送，可却在心里慢慢掐着时间，终于还是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宫巷口离去的背影。

沈氏似乎想起一事，顿了一步，终究没有回头。

殊不知这一别，二人再相见已是经年。

明月站在长春宫门口，忽然想起了穆良妃。她以前看她远去的时候，又是什么心境呢？

次日晨省之后，明月特地追上了郑璁珑，想从她口中得知长兄的讯息。

郑璁珑也不藏私，当下道：“你长兄用兵很厉害，有称他叫军师的。说来也奇怪，他说的许多兵法我都不曾见过，他师从何处？若是我父亲知晓高人是谁，定是要请他出山的。”

明月怔了怔，还能出自谁手呢？

明月撇开脸，道：“应当是出自田家。”

郑璁珑点了点头：“难怪，五姓望族和我们当然是不同的。”随后又道：“你可知……宫里有马场吗？”

明月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郑璁珑便道：“那就可惜了。若有烦心事去跑上两圈自然就宠辱偕忘了。”

郑璁珑被称为上将军，果然行事和她们不同。

见身旁白露有话要说，明月便叫她上前回话。

原来宫里以前是真的有马场的，毕竟太祖爷是马背上夺得的天下，可往后几代帝王渐渐弃了武学。

尤其是先帝一代，先帝沉迷丹药长生，别说上马拉弓了，日常奏折批阅都要叫当时还是皇后的姜太后过目。

而如今的李恕……

二人心思各异，还是郑璁珑先开了口：“这有什么，我既然来了，管叫它重现昔年雄风。”

见还有一段路要通行，郑璁珑又道：“你刚才说的田氏是不是有一个田璇玑？据说她五岁就能写诗？”

明月点头称是。郑璁珑便笑了：“那我五岁就能骑马，七岁就能开弓是不是也是奇女子了？”

明月听得目瞪口呆，世间还有女子的幼时是这么过的？

郑璁珑似乎没注意到明月的神情，而是上前几步，倒退着边走边说：“我一直以为我会和我的小叔一样……马革裹尸。”

明月以为郑璁珑就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不过五六日，宫内名叫“御马场”的地方竟然真的重开了。

姜太后还亲自发话让皇城军选了几匹好马入内廷。

因此当明月和方初夏结伴来看热闹时正见郑璁珑一身黑色劲装策马，端的是英姿飒爽：如果忽略身前拥着的周茯苓的话……

见明月来自，郑璁珑策马近前，一拉缰绳，那匹枣红马便扬起前蹄，随后重重踏落。

郑璁珑今日束了个马尾，神采飞扬：“你们来了！这儿跑马一点都不痛快，哪有奉行关前面的那片荒漠来的爽快！天地苍苍，唯有角声悠悠，再有一壶好酒就更好了。”

明月憋着笑，方初夏先前没看清周茯苓也在马上，等靠近了才看见，当下笑出了声：“婕妤还是先把茯苓放下罢。”

郑璁珑一愣，看向身前脸色发白的周茯苓：“我骑术好得很，你怕什么？”

明月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长乐宫其他人都不在。

明月上前接了一把周茯苓，后者一下马就往明月二人身后躲：“婕妤，你饶了我吧。”

郑璁珑一挑眉，看向了方初夏，后者指了指眼睛，没说话。于是郑璁珑就把心思放在了明月身上：“敢来一试吗？”

明月幼时也是骑过马的，不过是游春时由父亲带着，再后来……就只看过田璇玑和她兄长赛马了。

看了郑璁珑的笑靥，明月欣然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