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风阙来到前殿,十几名部族子弟已经列在殿中等候,每个人额间都渗出了细汗,不是对国主心生畏惧,只因这殿中炭火烤的实在太过暖和……
看着这些与自己年纪相仿,却英姿勃勃、目光坚毅的郎俊少年,风阙缓缓言道,“你们都是我华胥国九大部族中精选出来的杰出英才,入太学院受教已有两年。今日,本王不问你们课业,想听你们各自说说,自己对这华胥国的未来有何见解。”
见子弟们面有疑惑,风阙接着说道,“本王年少承嗣,那时心中只愿华胥国能在自己手中盛世河清海晏,万民太平度日,王城繁荣,九部安定。如今看来,这只是一国之治,却非天下之治。”
众位子弟静静听着,心中虽仍有不解,但两年来风阙每月都与诸位子弟面对面畅言国策、纵论古今,这国主虽年轻,却是一片赤诚相待,胸中更是千岩万壑、气魄非比寻常,几位佼佼才俊大概能猜到国主今日此语意向所指。
人群中一位目光灼灼的蓝衣公子拱手一礼,开口直言,“请国主恕臣等愚钝,不知国主口中‘天下’,是心外有形疆域还是心中无界四海?”
风阙目中升起希翼之光,注视着殿上回话之人,这烈山部的伊耆志向不凡,磊落果敢,早已引起了风阙的注意。
风阙微微一笑,“你能有此一问,确实令本王振奋,伊耆可否先说说你这心外与心中的天下有何不同?”
伊耆面无惧色,畅言道,“我华胥国居雷泽神州乐土,九部归心,疆域辽阔,万民承教化于天,其乐融融。然伊耆少年之时沉迷于医术药理,常跟随族中医者云游山水,问方寻药,其时见这四海之中的人族并非都如华胥一族,有国有城,庙堂街巷而居。在那蛮荒山泽间蒙昧穴居、身披兽皮、甚至茹毛饮血之人也不在少数。还有贫苦乡野中的闭塞部落,不知耕种有常,不通渔猎之法,无医无药,疫病时有横行。同为人族一脉,境遇之不同却令伊耆感慨不已,若国主所指‘天下之治’有‘四海人族之治’的襟怀,伊耆当万死追随,此生为祭。”
风阙起身立于案前,静静的注视了伊耆半晌,转而对着其他子弟问道,“你们对伊耆之言有何看法?”
后面一白衣青年拱手言道,“于九州蛮荒之所推行教化,不是朝夕之功,若我华胥一族自本朝起循序渐进,分而治之,相信终有一日可阖族兴盛、四海归一。”
几个饱学颇有历练的子弟纷纷颔首表示赞同。
风阙自案后转出,悠悠言道,“此路磨难重重可想而知,必艰险辛苦,坎坷难行,或历经数朝数代也未必能心愿达成,你等皆凡人一世,匆匆几十载的光阴,何以能够如此执着笃定?”
殿中意气风发的部族子弟齐齐跪倒,或言“君恩如山,臣心若水……”,或言“一世之约,生死相托……”,或言“风云过眼,心自弥坚……”,或言“携手同行,策马少年……”。
风阙心中慨叹,神仙若闻得此语,自当汗颜。这些凡人一身傲骨立于天地之间,世代繁衍,生生不息,为大义正道无畏沧桑,当真是至仁至圣,可歌可泣!
风阙想起了一个凄美的名字,苍泪。
凤里牺此时在千云亭中无聊之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风阙了,一刻也不行。这半年来,与风阙日日相守,同食同寝,俨然一对凡间的小夫妻,日子平淡却温馨无比,除了时常看到风阙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眼见这雪越下越大,风阙还不见回来,凤里牺干脆开始在百草溪边堆起了雪人儿,很认真的滚出几个大大小小的雪球,摆成两个雪人的样子,只是这一次,两个小雪人儿是紧紧靠在一处的,最后还是没忍住用了仙法,变出木刻似的眉眼、深秋梧桐落叶缝起来的尾羽、还有欠着西海珍珠的玉冠……
凤里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动手团了两个雪团,上下垒起,放在两个雪人儿的跟前,同样变出眉眼和嘴巴,还扣上一朵雪莲当帽子。
凤里牺蹲下身来,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的杰作,一时忘情竟痴痴笑出声来……起来刚一转头,竟不知风阙何时已立在自己身后。那双墨瞳中的雾气如此凄迷,眉间锁住一抹愁云,像是千年挥之不去……
“你……我怎么会没有觉察到,那个……”见他盯着自己最后堆的那个小雪人儿,凤里牺面上飞起红云,一颗心怦怦直跳,这还用解释吗?他又不是瞎子……柔肠千回百转之间,风阙已紧紧拥她入怀,闭上双眼俯身一吻,绝望的令人窒息。
“雪太大,我们进去吧……”凤里牺柔柔一语,担心风阙一日的疲累,此刻久立雪中会染了风寒。
“不要,我只想这样抱着你,这风雪让我想起你那日在不周山救我之时,漫天飞舞的雪花,就是这么美……”
“以后每年的初雪,我都陪着你,让你这样在雪中抱着我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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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岸边。
七百年前,这里曾经风云骤起,一夕之间阖族幻灭。
七百年后,列湛因身体里流淌着当年九黎族的血液被尊为黑巫贵族,虽并非至纯宝血,也已无仙法灵力,但列湛自幼聪慧好学,巫术运用纯熟,年纪轻轻已由族中长老亲定为执掌巫族圣物追心剑之人,前途无可限量。
可偏偏,他遇到了她,芊萝。
那一年,他和往常一样,随其他黑巫出东海剿灭隐匿于荒泽之中的蛇妖余孽,不幸与族人失散,深陷妖气弥散的深谷绝境之中……那是扶桑第一次看到世上竟有如此魅力男子,即便重伤昏迷,眉宇间也散发着令她着迷的气息。她化出人形,伏在他身边,无比喜悦的看着这俊美男子微微颤抖的睫毛、感受着他唇齿间呼出的温热气息……那一刻,她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迷惑了他,还是他为自己下了妖媚之毒。
当列湛醒来,扶桑已经化身为一青衣少女,伏在榻前日日悉心照料重伤的列湛,他身旁的斩妖剑常令她心惊胆寒,却始终不愿痛下杀手或是抽身离去。
多么无情的命运!自己是妖,而他却是以除妖为天职的黑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