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乾正殿的匾额在一片肃穆中被宫人取下。御乐官齐震鼓声三十六响,一块风阙亲题“开元殿”金匾被端正悬于正中。
开元殿上,九大部族长老、文武百官和奉旨回朝的七大新封领地的诸侯纷纷跪倒,齐呼万岁。殿外礼炮齐鸣,声震九天,阖国上下人心沸腾,万民朝拜,恭贺人族第一位人皇临朝称帝,帝号罗奉,被四海尊为羲皇。
这一年,他入世为人整整二十二载。
与如此光耀汗青、功垂千秋的创世伟业相比,此时桐花河边的年轻人的确显得稚嫩了些,也可以说,显得无奈了些。
风阙在漫天花雨中微眯着双眼,目光凛冽直瞪着河面。
沉默半晌,提起一口气憋在胸口,抿住嘴唇,优雅抬起袖袍伸出右手,雪白腕臂轻轻一旋,标准的一式“临渊取水”……
水没取来,一条大青鱼跃出河面、翻着跟头扑楞楞扎入风阙怀中!
“喂喂!……”大青鱼蹦跶了几下又跃入水中逃命去了,岸上惹了一身鱼腥的风阙无奈抖落着身上水花,连连叹气。
回头见散落在肩上的墨发之上沾染着几片桐花,微微一笑,扬起头来看着风中纷飞的花瓣,又生一计。
当下闭目凝神,许久,云袖一挥,天地间的飞花竟然真的悬止不动了,片片若雪,纯洁灵动,余香萦绕,令人心醉……
风阙满意地点点头,“这还有点意思,终于有了些长进……”说着背着手转身离开了那片如云花海,不忘步履间打个响指,身后流水落花一片,天地悠然……
午膳后来到辰元宫前殿,当日的奏表又已堆成小山。随手拣选出几本近臣的奏表打开一阅,竟都提及帝后之事……
“操的心还不少!”风阙撂下奏表,很是郁闷。从前的国主有持琴姑娘在近身伺候,还说得过去,如今小凤凰已不在身边三年,自己再无可以用来搪塞的说辞,眼看年纪实在不小,辰元宫上下除了几个不进后殿的婢女侍者,再无一个女官,更不要说什么侍寝的嫔妃,连他自己也偶尔能听到些宫中的传言,说自己八成是久病成疾,难为人事……
一时心烦,随手端起手边茶盏,已经空了,正要唤随侍进来续些茶水,突然灵光一闪,看着殿中茶炉上坐着的清水泥壶,勾了勾手指,果然那泥壶轻轻抖了一下升到空中,缓缓向自己飘来……
风阙挑起眉毛,举起手中的空茶盏,一股清泉自壶中细细流下注入杯中,令他瞬间生出几分得意之色……谁知眼看茶盏已满,那壶中的水还是源源不断的流下来……
“啊!烫烫烫……烫!”风阙扔掉手中热水四溢的茶盏,惊慌失措地从软椅上蹦了起来,顺势用袖袍将茶壶挡开,茶壶茶盏碎裂一地,书案上的奏表也湿漉漉的浸在茶水中,还一本本冒着热气……
风阙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赶紧唤了随侍进来。忙乱片刻,虽已大概将奏表抢救出来,可上面的字迹却有些许模糊不清了。
风阙翻着几本被惨遭蹂躏的奏表,心中一笑,“将这几本发回去,就说,寡人看不清楚,不知所云。”
随侍恭敬的接过奏表,略有犹疑,还是领了旨意退了出去。果然,风阙耳根又得了一阵清净,好几日没人再拿帝后的事情烦他。
这一日刚从开元殿回来,风阙更换了轻便衣裳,正打算不带随从去河边走走,忽见千云亭中现出两个人影,正是纳雪和玄月。
最近一年风阙倒是每隔两个月就能见到师父一次,虽停留时间不长,可也足以让风阙欣喜满足,立刻迎上前去,“算着师尊也该准你来看徒儿了,不想今日就见着了!”
玄月呵呵一笑,天真可爱。
身旁纳雪言道,“今日我去南海有事,七师弟就先和你作伴,我两个时辰后再回来接他。”
辞别了纳雪,风阙让人给玄月拿来甜食点心,还有两盏米酒。
“师父尝尝看,这是你以前爱喝的米酒,若是还和你口味,徒儿今日就陪师父喝些。”
玄月好奇的尝了一口,果然清香甘甜,立时来了兴致,咕咚咚喝了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这空着肚子是要醉人的,先吃些甜果子。”风阙像照顾自家弟弟一样招呼着师父吃喝,看着他一脸满足的笑容,风阙倒是比玄月还要开心,只是看着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另一个纯真脸庞。
当日从龙冥洞中醒来,凌虚神尊说凤里牺已经闭关了。情急之下追问牺儿下落,师尊只说牺儿性命无忧,只是伤了心脉,需要静修。她不肯见自己,也不肯相告究竟身在何处,说是怕风阙徒增惦念。
风阙了解小凤凰的脾气,若是自己寻死觅活的非要相见,怕是只会让她为难,这一忍,竟已有三年。
三年中从纳雪口中断续得知师尊常入龙冥洞为牺儿炼制丹药,希望可以助她早日出关……听起来都有板有眼,不像是顺口胡邹,以纳雪为人,当不会兜圈子编瞎话诓自己,只是终不能亲耳听到她的声音,一颗心日日夜夜都是煎熬。
看玄月吃的高兴,风阙不禁问他,“师父,你可记得那个在雪中和你嬉耍玩闹的仙子……”
“记得记得!师尊常夸我的记性好,什么仙法只教个三五遍就能学会!”玄月下巴高高扬起,很是骄傲的样子。
风阙淡淡一笑,“徒儿最近总是想她,觉得一个人在这宫墙里孤单的很。”
玄月撅起嘴巴,“我也想她了,她去哪里了啊,怎么不来和玄月玩儿了?”
风阙一时神伤,“徒儿也不知道,徒儿……很担心她。这个仙子以前常常陪着徒儿,如今这里却整日都冷冷清清……”
玄月四下望了望,咬了一口手中的点心,“是啊……这里没什么人啊,还不如玄圃热闹……咳咳!”
风阙赶紧拿起米酒,“慢点儿吃,别噎到了……你是说,玄圃如今很热闹?”风阙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心中却不觉一紧。
“是啊……”玄月喝了口甜甜的米酒压了压。
“那师父……可曾在玄圃中见过那位爱哭的仙子?”风阙继续引着玄月说话。
纳雪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爱哭的仙子是没有见到,倒是有一只爱哭的丑鸟,整日吵得人头疼……”
风阙咽了下口水,墨瞳中升起繁星,“一只爱哭的……丑鸟?”
玄月一脸认真,“是啊,浑身的毛稀巴拉唧的,乌秃秃的可难看了!你说你师爷爷要养鸟,怎么不挑一只漂亮点儿的,真不明白啊!”
风阙强忍着泪水不在玄月面前掉下了,“你说这鸟常常哭,又是为了什么?”
玄月挠了挠头,“就是……就是你师爷爷每日会喂她吃那个苦苦的东西,她就哭啊……我给你学学啊!”
玄月放下点心,一手学着师尊的样子捋着胡须,一手指点着空中,“你说说你,给你灵丹你嫌大了吞不进去,给你研磨碎了你嫌弃太苦,如今……如今和了蜜糖你又伸脖子瞪眼睛地嫌粘稠糊嗓子,你倒是说说看,如此下去,何时能化出人形……我看玄月都比你乖巧懂事!”最后一句玄月说得尤为认真。
风阙不知是喜是悲,泪水“啪嗒啪嗒”滴落在石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