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苏秦之后,嬴疾又辗转回到龙台,觐见秦君驷。
“君上。”
“苏秦走了?”
“走了。”
秦君驷将手中的狼毫毛笔放到一侧,舒展了一下懒腰,随后百无聊赖地道:“他是怎么说的?对寡人可有非议?”
“苏秦对君上并无怨言。不过,苏秦说自己还会再次献策,让君上对他委以重任。”
“呵呵,真是一块顽石啊。”
苏秦的脾气秦君驷已经摸清楚了,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不过,正是这样的人才能成就大事。若是连这点毅力都没有,受了些许挫折就退却,苏秦也很难有历史上的那般成就,秦君驷自然更不可能高看他一眼。
嬴疾很是困惑地问道:“君上,臣弟不明白,君上明知道苏秦有大才,其所献之策,亦是一针见血,甚是为我大秦强国之策。君上为何弃苏秦而不用,难道只是因为当前秦国的朝局不适合苏秦?”
“有这方面的原因。”秦君驷微微颔首道:“苏秦确有大才,寡人也看得出来。只不过,而今朝中的新法派与保守派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寡人虽相继支走卫鞅、车英,暂缓两派之间的矛盾,不过也助长了甘龙、杜挚等人的气焰,寡人是压不了多久的。”
“要不了多久,卫鞅就得回到咸阳。届时寡人何以自处?苏秦虽有大才,强秦之论也甚是中肯,不过以他的脾性,还不够沉稳,寡人不想苏秦成为新法派与保守派之间争斗的牺牲品。”
嬴疾叹道:“原来君上不用苏秦,还是有保护苏秦的意思。是臣弟冒失了。”
“疾弟,怎么,苏秦让你来当寡人的说客吗?”秦君驷饶有兴致地问道。
“也不算。苏秦,是自比管仲、卫鞅,想让臣弟做他的景监、鲍叔牙啊!”
“这么说,苏秦倒是看得起寡人,将寡人都当做公父与齐桓公了。”
管仲之于鲍叔牙,卫鞅之于景监,其实大致上都是相同的。
鲍叔牙,是管仲的知己、伯乐,他与管仲的交情为历代史家所称颂,有“管鲍之交”的美誉。
鲍叔牙以知人善任闻名于世,曾向齐桓公举荐管仲为相。其为政重教化,使齐国由弱变强,并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时期的第一个霸主。
而景监呢?
当年若无景监几次三番的举荐,秦孝公焉能重用卫鞅?秦国焉能经过商鞅变法,一跃成为比肩齐、楚、魏这般的强国?
当然了,秦国现在的国势日盛,但还比不得齐、楚、魏这般的老牌霸主国,毕竟衰弱了一百多年,秦国的穆公霸业早已倾颓。
秦君驷又道:“疾弟,依你看,苏秦的毅力如何?”
“毅力应该不错。苏秦虽是年轻,但是能被鬼谷子相中,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闻言,秦君驷微微颔首道:“以寡人观之,苏秦的悟性极高,人也勤奋上进。只可惜,还是太过年轻,心性不定,恃才傲物,锐气太盛啊。”
“这……君上是说,苏秦过于好高骛远了?”
“可以这么说。毕竟是年轻气盛,学问是有了,就是锋芒毕露,这一点让寡人很不舒服。若是换做楚王、魏王那样国君,哪里会听苏秦这般长篇大论?早就乱棒打出了。”
嬴疾笑了笑,说道:“君上对于苏秦,还是挺宽容的。”
秦君驷摆了摆手道:“疾弟,寡人断定这几日苏秦会向寡人不断献策,就劳烦你好好斟酌一下,若都是这般的强国之论,纵横之论,你不必呈给寡人,自己处理便是。”
“唯!”
秦君驷每日忙于政务,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还要抽空去看苏秦那又臭又长的策论。
苏秦回到驿馆之后,又挑灯夜战,奋笔疾书,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千字的策论。翌日,苏秦就将策论呈给大庶长嬴疾,后者留中不发,自己看了其策论,暗自摇头,拿到一边放置起来。
惴惴不安的度过一日,苏秦心神不宁,又来寻找嬴疾,询问君上有没有召见自己的意思。嬴疾如实相告,秦君驷并没有采纳他的主张。
苏秦仍不甘心,到市集上几乎花光自己的盘缠,购置竹简,又连夜写了一道策论,第二日又交给嬴疾。
一连十日,苏秦写了整整十道策论,人也消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衣冠不整,眼窝深陷的模样,俨然没有了入秦之时那神采飞扬的模样。
不过,十道策论,秦君驷都没有采纳。
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苏秦,嬴疾不禁叹息一声,说道:“苏秦,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一连十道策论,君上都不予采纳。我看你还是放弃吧。”
“不,我是不会放弃的。”
嬴疾看着倔强的苏秦,眯着眼睛道:“苏秦,君上的耐心是有限的。你既然已经被任命为杜县令,就应该尽快走马上任。君上说了,明日你再不去赴任,就革了你的县令之职,而且,我不会再帮你将策论送到君上的案前了,君上已经厌烦了。”
“大庶长,我……”
“无需赘言。要么,你就去杜县赴任,要么,你就离开秦国,或者滞留于咸阳都行,只要你还有自己的盘缠的话。反正我是爱莫能助了。”
苏秦也知道嬴疾的难处,故而无可奈何,叹息一声,失魂落魄的回了驿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去杜县走马上任,要么离开秦国回到自己的老家。至于还在咸阳滞留,他苏秦住的起吗?他的盘缠早已花光了!
秦国对于入秦的士子还是比较宽容的,前三个月,基本上包吃包住,等待考核之后,要么离开,要么就上任,反正其他的游学士子秦国是不会负担的。
“难道我苏秦注定要一事无成吗?不!绝不!”
苏秦不甘心的怒吼着,狠狠地一拳砸在墙壁上。
寒窗苦读多年,怎能一事无成?
苏秦可没有忘记自己卖光了屋子、田产,换取入秦的盘缠,继而被家人与左邻右舍嘲笑的情景。
这是锥心之痛!
现在灰溜溜的回到雒阳,苏秦肯定是要被奚落一番的,甚至他那尖酸刻薄的妻子嫂子都将对他冷嘲热讽,父母都将不会待见他的。
绝望之下,苏秦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却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心烦意乱的苏秦又鼓起勇气,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终于脑海中灵光一闪,就翻下床来,开始拿起狼毫毛笔,一字一句的在竹简上书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