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驷与嬴疾一同前往咸阳附近的中阳里巡视。
国君出巡,不是微服私访的话自然是前呼后拥的。秦君驷固然不在乎排面,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带上二百名宿卫跟着,以备不测。
秦君驷可不敢保证,已经失去权柄的老世族会不会丧心病狂到要弑君的地步!
小心驶得万年船。
秦君驷搭乘在戎车上面,一手扶着垣木,放眼望去,只见乡间小路的两侧,尽是绿油油的麦苗,有的农夫还在锄草,有的妇人则是带着孩子播种或者松土。
春耕之际,正是农忙之时。
看见秦君驷的这支队伍,路边的农民都张望了一眼,不甚理睬,只是在戎车路过的时候会欠着身子,略表恭敬。
中阳里的里正与一乡的三老纷纷跑过来觐见。
里正又称里君、里尹、里宰、里有司等,是为一里之长,正所谓“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最早春秋时,已有里正一职,负责掌管户口、赋役之事。
自称卫鞅在秦国推行新法之后,秦国的行政区域就有了固定的划分,县之下有乡,其次是亭,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
在秦国,里(村)正的下面还有邻正,邻正就是专门跑腿的了。大致后世的相当于街道办主任,或者村长。
至于三老,则是掌教化的乡官。
魏有三老,秦置乡三老,后世还有县三老,郡三老。
三老的主要职责是查证调停民事纠纷,算是负责教化,但其主要工作还是收税。
秦国的农民田里打的粮食,一般来说,十分之一要上缴国家,农民的宅居地,即住宅附近用于种菜养鸡的那片小地,归个家所有,要上缴户税,主要用于养兵。
三老是具备正直、刚克、柔克三种德行的长者。推举这种长者来担任,一般来说权力、任务与族长相似,只是族长的对象是一个宗族,三老往往是地域性质。
秦君驷巡视了半个时辰,就带着里正、三老、啬夫、游徼等乡官进入一个凉棚里面。
“都坐吧。”
“多谢君上。”众人行了一礼,纷纷坐下。
秦君驷和颜悦色的询问道:“二三子,寡人此番出巡,是为视察乡民之田的。中阳里是咸阳历年来数一数二的大里,为国家缴纳之赋税甚多,寡人亦是略有耳闻,适才寡人观察了一下,的确不错。”
“中阳里之男女老幼,皆非懒人,个个勤勤恳恳,三五岁的孩子都能跟在父母身后播撒种子,或者刨土。甚矣!我大秦的百姓皆是这般,民家富足,国库宽裕,何愁秦国不兴旺发达!”
“君上过誉了。”
里正垂手道:“君上,其实不论是中阳里,还是秦国各个地方的农户皆是这般,对于农耕之事不敢懈怠。自从商君在秦国推行新法之后,废井田,开阡陌,重农桑,奖励耕织,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就大为提高!”
“尤其是在商君的《垦草令》发布之后,规定官府按农民收入粮食的数量统一征收田租,即土地税,且在全国范围内登记户口,禁止百姓擅自迁居,将山川湖泽之地的使用权收归国有,禁止农民进入谋生,这才将秦国的农业稳固下来。”
一名老者行礼道:“君上,曹里正所言极是。若无《垦草令》的发布,若无商君之法的推行,乡野田地之间,绝无今时今日之盛况啊。这一点,老朽是深有体会的。”
闻言,秦君驷眯着眼睛道:“二三子,尔等可对于《垦草令》,或者商君之法有什么不满之处?”
“这……”一众乡官都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但说无妨。”秦君驷淡淡的道。
“君上,请恕老朽放肆。”
老者叹息道:“商君之法给咱们秦国带来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自《垦草令》发布以来,大秦农户的生产积极性大为提高,热情高涨,家家户户都为了得到官府的赏钱,为了得到更多的收成而努力耕作。”
“只不过,商君之法,或者说其《垦草令》对于咱们这些农户来说,却也有不公平的地方。”
“请讲。”
“君上,商君之法推行后,咱们这些农户就被限制在这片土地上,不得擅自迁居,更不能进入山川湖泽之地谋生,不能经商,不能从政,若无军功之人,就一辈子都是农民。”
秦君驷微微颔首道:“寡人知道了。还有吗?”
老者的眉头微微一皱,欲言又止。
“老人家,不管你说什么,寡人都恕你无罪。”
“嗨!”
老者应了一声,又道:“君上,老朽跟你说一句实话,心里话。商君之法,使秦国只知耕战,其禁止粮食买卖,控制粮食流通,垄断山泽之利,剥夺限制迁徙自由。除了耕战之外,百姓已无别的出路。”
“商君又取消影响农业生产的娱乐活动,改变秦国国内重视学问,鄙视农业生产的风气。此所谓之移风易俗。过去,在春耕或者收成之时,乃至于老人过寿宴,婚丧嫁娶等等之事,都将邀请左邻右舍,进行篝火晚会,家家户户一起聚餐。”
“只是在商君之法推行之后,这种事情就被禁绝。实在没了之前的人情味。”
“是啊!”一名中年人叹息道:“君上,农事且不论,商君之法实在过于苛刻。重刑而连其罪,则褊急之民不斗,很刚之民不讼,怠惰之民不游,费资之民不作,巧谀恶心之民无变也。”
“商君之法禁止父子、兄弟同室居住,规定凡一户之中有两个以上儿子到立户年龄而不分居的,加倍征收户口税。这就导致我秦国原先的风气遭受破坏,原先家家户户欢聚一堂的盛况不复存在!”
“正是。”
“君上,商君之法着实有利有弊。秦法严苛,实行连坐制度,商君编订户口,五家为伍,十家为什,规定居民要登记各人户籍,开始按户按人口征收军赋。若是一户人家中有人犯罪,隐而不报者同罪,连坐之。”
“而告发者,则有奖赏。是故人人都畏惧商君之法,畏之如虎!左邻右舍之间,人情冷淡,可谓是老死不相往来啊。”
听到百姓们这般控诉商君之法,秦君驷陷入了沉思。
卫鞅所推行的《垦草令》,以农业为本业,以商业为末业。
为刺激农业的发展,卫鞅制定了增加农民数量,使全国各行各业的人都从事农业,又禁止农民购买粮食,迫使农民专心务农,实行愚民政策,隔绝农民与知识的接触,强迫农民心如止水,使农民愚守于耕种。
同时,卫鞅又整肃吏治,保证官吏廉洁奉公,政令措施一致,不拖延公务,裁减官吏的从属人员,减少官吏扰农等措施。
商业方面,为抑制商业的发展,卫鞅制定了商人不得卖粮,提高酒肉价格,加重商品销售税。又禁止百姓经营旅店、客舍,禁止军队的市场出现歌姬,商人必须为军队提供兵器铠甲,禁止军队内部的市场私自运送粮食,严格规范运送粮食的车辆。
同时,卫鞅又加重交通要道市集的税赋,商人的奴仆必须服役等措施。
农业方面,卫鞅加重处罚力度打击国内心胸狭窄,性情急躁,懈怠懒惰,挥霍钱财,阿谀奉承的百姓,取消影响农业生产的娱乐活动,改变秦国国内重视学问,鄙视农业生产的风气。
贵族方面,卫鞅加重贵族的赋税,限制其豢养食客,贵族子弟除嫡长子外必须服徭役,提高其免除徭役的条件,禁止士大夫通过辩论、游学来提高国内百姓的见闻,并禁止贵族、官吏雇请佣人,迫使贵族子弟亲自劳动。
此外,卫鞅之法规定,官府按农民收入粮食的数量统一征收田租,即土地税。同时,还加重贵族、商人的税赋。
他还在全国范围内登记户口,禁止百姓擅自迁居。将山川湖泽等自然资源收归国有,禁止农民进入谋生!
这么一看,卫鞅是将秦国变成了一台机器,一台战争机器,而底层的百姓则是成了工具人。
老者又道:“君上,商君之法重视农桑,奖励耕战,这本身是没错的。可是商君又禁绝私塾,轻贱学问,过去中阳里也是有私塾的,可是商君之法推行之后就废弃了。这着实不应该啊!”
“那二三子认为,商君之法可倡议否?”
“这……”众人都相互对视了一眼,大眼瞪小眼,实在没办法回答秦君驷的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