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厢房的外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对面那道帘内应该就是卧房。
面前这张是一张精致的花梨木圆桌,无论是桌子的花纹还是凳子的雕花都透露着它的主人应该是一位妙龄的少女,而且出身高贵,对物品的要求极尽苛刻。
杜若双手、双脚已经被缚了近三个时辰了,嘴上塞着厚嘟嘟的帕子,她的手脚已经疼到了不再顾得上疼了,因为她渴得要命,口腔内的那点唾液已经全都让帕子吸干了。
杜若头晕脑眩动弹不得,刚想站起来,背后那位一动不动的壮汉就会狠狠摁下她的肩膀。
房门再次打开时,进来的已经不是不肯说一句话的丫头,而是一个和颜悦色的老者,唯一暴露他非善类的就是上嘴唇的两撇八字须。
此人一进门就满脸堆笑,对杜若恭拱手施礼道:“下面的人冒昧把杜小姐请来实在是万般无奈啊,还望小姐见谅。”说着便上来准备摘杜若的口里的帕子。
然而他又打住了,看着杜若的眼睛,两撇八字须向两旁舒展开来,满脸堆笑道:“杜小姐可不要叫哦?”
杜若闭上眼睛微微一点头。
帕子刚离开杜若的口腔,腮帮子就酸疼不已,杜若适应着调整口腔,忍着疼痛,神色却并不露怯。缓了一缓才问:
“你是何人,你们又是些什么人,掳我至此究竟有何目的?”
此时的杜若已经不似刚被掳掠时的惊慌失措,她从一早到此已近三个时辰,除了身后这个绝不肯发一言的壮汉,此间没有一个人来。
她盘算着掳她的人应该不是山贼草寇,不急于现身正说明有所算计,有算计是好事。
有算计才有权衡,有权衡就有机会。
八字须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杜若摘了口中之物不是呼救就是大骂,亦或哭泣。没想到她竟如此冷静,看来这杜崇山的女儿也是见过世面的,也许不好对付。
他立刻满脸堆笑道:“杜小姐快人快语,我也不和小姐兜圈子了,我家主人把小姐请来,是想和小姐要一样东西。”
杜若不接话,只拿眼看着他。
八字须忽然觉得有点尴尬,这丫头,好歹该问一句“什么东西”吧,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他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杜小姐就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杜若嘴角歪一歪,笑道:“你说便是,我听着呢。”
八字须愣了,这商贾人家的女儿还真是和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不一样,行事要沉着老练得多。
他撇一撇嘴角道:“我家主人想要小姐的一张借据。”
杜若有点沉不住气道:“我们家可就是开借据铺的,这借据可多了去了,不知您说的是哪张借据。”
八字须恢复了自然,笑道:“自然是最打紧的那张,杜小姐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打紧的借据可就多了,实不知你家主人要的是哪一张啊。”杜若看一眼自己被捆缚的手脚,“何况我这五花大绑的,疼都疼不过来,到哪里还能想得起打紧的借据呢?”
八字须立刻赔笑道:“啊哟,都是我不好,我不好,竟忘了杜小姐还绑着。”说着冲杜若身后的壮汉喝道,“怎么还快给杜小姐松绑!”
身后的壮汉立时将杜若手脚都送开了,并一声不吭退了出去。
杜若双手已经被绑得肿起,手腕也是道道通红的勒痕,两臂也因为长时间背后缚着麻木生疼。
“想要什么直说吧。”杜若交替地抚摸着手腕上深深的勒痕,带着轻微的愤怒道,“无非钱财,何至于将我捆到现在才露面,叫你家主人来见我。”
“杜小姐不要生气,我家主人不便出面,特差小的来请小姐原谅。”他又凑近一步道,“杜府家大业大,虽说做的是银子的买卖,可是和小姐的性命相比,区区几万两银子又何足挂齿。”
杜若听出这是在威胁她。
八字须看出杜若眼里掠过一丝紧张,进一步道:“何况这笔银子对杜府来说就是个祸害,杜小姐就当破财免灾,舍了这笔银子不是坏事。”
说着,他拿一双小眼睛去观察杜若的神情,接着道:“何况这张借据不同寻常,放在杜府就是一个祸害,不如交个我们省心。”
“我们杜府开的就是钱庄,吃的就是这碗饭,从不为借据烦心,你们豪夺就是豪夺,兜这圈子做什么,到底要哪张借据,直说便是。”杜若鄙夷不屑。
“我家主人想要杜小姐舍出张龚之的那张十万两银子的借据。”说着,八字须从眼角去偷觑杜若的反应。
杜若嗤之以鼻,果不其然,只是她没想到张龚之会以这么卑劣的手段来索要借据,他可真是胆大包天。既然一切都这么明白了,借据若给了他,自己性命还能有吗?
杜若为难道:“莫非你们会以为我将借据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不成?”
八字须也笑起来:“我自然知道借据此刻不在小姐身上,小姐只需要同样写一张十万两银子的借据给我,我们自是会派车好生将小姐送回去,明日午时,小姐还到我们接你的地方,以借据换借据即可。”
这个安排听起来十分合理,公平交易,可是杜若知道,这其实就是一个骗局。张龚之的这十万两银子本就是归还无期,若自己再给他们写一张十万两的借据,那事实上就是二十万两银子的出项,只出不进,自己掉进了一个更大的陷阱里。
“你们这是明目张胆地巧取豪夺啊,我若是不答应呢?”杜若试探道。
这回答正在八字须的意料之中,小姑娘到底还是年轻才会问出这样没有底气的话。
“杜小姐真是单纯率真,您要是不配合我们当然拿您……”他拿一双蔑视的眼觑着杜若道,“当然有的是办法,只是我家主人怜香惜玉,关照下来,杜小姐若是不放心我等,也不会为难小姐,只是要委屈小姐在这里多住几日,等小姐想通了再做说也不迟。”
“你的意思是,要一直将我关在这里?”杜若真不敢相信,张龚之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那杜小姐今晚就请在此间休息,委屈小姐不要随便走动,这里一应俱备,若有什么需要门外有小厮和丫头守着,小姐尽管吩咐,小的就告退了。”说着很不客气地转身就走。
八字须走后,杜若将这屋子四下里查看了一遍,屋子里间果然是间卧房,卧房不大,只放着一床、一桌、一椅、一衣橱。床上用品一应俱全;衣橱里是几件女子的衣衫,虽是早几年的样式,但质地却是极好,有几件材质竟是蜀锦;桌上竟还有女子用的妆奁,几样必备的胭脂水粉应该是新添置的。卧房里后面还有一间净房,里面一个精致的木桶正是她这样的身形适用的。
看得出来,这里原是大户人家年轻女子的闺房。
——看来还真是做了留她长住的打算了。
屋子的窗子倒也不少,只是没有一扇能打得开的,看来外面全都给封死了。
杜若盘算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既然这张龚之是这么胆大妄为人,那么他做了这么多年知府,又何止区区十万两?就为了这点银子他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明目张胆地将她请来?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将自己这么绑来,一切都暴露无疑,那么又怎么会放自己回去,不如杀人灭口的干净,而现在他明显没有想要杀自己的意思,相反倒似乎看起来是想留自己长住了。
他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也许,他要的是银子,但,更是借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