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秦陵,也时常觉得无法理解嬴政的一些行为,虽然关于嬴政生前的记忆他全都知道。
嬴政绝对无愧于他千古一帝的称呼,无论是中央集权君主专制,还是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在那个文明烛火尚且微弱的年代,他的开创就像是一道璀璨的光。
但秦陵曾经也很困惑,嬴政他,太操之过急了。
就好像要在短短的一辈子里要做完十世百世乃至万世的所有事情。
不过这点困惑很快就消除了,因为他发现后世的开国之君都差不多,甚至有帝王连几百年后自己的子孙应该如何取名都做了详细规定。
于是秦陵释然了。
这就是人类的局限壑难填。
得到越多的人反而越贪婪。
踩在阿房宫遗址之上,四周渐渐漫起了迷雾,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蛰伏,正蠢蠢欲动。
一条孤立的道路出现在脚下,笔直地通往前方,白色的雾气在两旁阻挡黑暗,就像有谁自最深处发出了邀请。
秦陵从善如流地跟随着这条直道往前走,一路上能见度越来越低,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有偶尔在雾气滚动间露出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惊鸿一瞥。
一座阁楼出现在原本应是平地的地方。
步入其中,他看见了放置于房间正中央的茶几,和跪坐于其后的王政。
秦陵盯着王政,不说话。
“怎么,不认识了吗?”王政动作娴熟地将面前煮沸的茶水倒入杯中。
秦陵一点也不客气地在蒲团上坐下,拿起茶杯就往嘴里倒。
“打个商量如何?”
“除非你愿意乖乖地去死,不再诈尸。”秦陵说。
“这可能有点难办。”王政不以为忤,一本正经地说。
“那就没得商量。”
听到他的话,王政叹了口气。
“你要怎样才肯承认我们本就是一体呢?”她苦恼道,“如果不是你不愿意接纳我,有些人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秦陵冷笑“你以为我会因为那些人类牺牲自己吗?”
“不,你当然不会。”王政唇角微微绽开一抹笑意,“因为朕也不会。”
在秦陵的记忆中,自己明明没有这样和嬴政说过话,但现在坐在这里,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让他浑身不自在。
“就凭这具凡人之躯,你坚持不了多久。”秦陵垂眼看着手里空了的茶杯。
“很快,你就会再从头体验一次自然分解的过程。当然,是加速版。”
王政却不在意道“能从地宫里出来并拥有一个正常活人的身体,朕已经赚了,无非是赚得多还是赚的少。”
“说起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对你一直抱有一种微妙的感情。”她再次问道“真的不怜香惜玉一下吗?”
“对一座坟墓抱有特殊想法本来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秦陵冷漠道。
“嗳,别这么说嘛,其实……你已经很有人的气味了。”
秦陵皱眉。
“一旦产生思想,都会拥有人性,无论祂原本是什么。”王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微抿一口,闭着眼细细回味。
半晌后,才轻声道“就连那份无知,那份不满也都是人性的一部分。”
“这是你自己重新定义的人性吧?”秦陵哂笑道。
而王政只是略带悲悯地说“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这个过程都不会逆转的,你会越来越像一个人。”
“你以为我会因此惶恐不安?”
秦陵沉着脸,“只要我还是我自己就足够了。”
“相比起关心这些,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出路比较实际。”
“我的出路就在你身上啊,秦陵。”她发出一声叹息。
秦陵忽然一掀茶几,上面陈放的茶具都一齐泼向王政。
王政却在“茶水”溅射到自己身上之前,如一抹青烟般消散了。
“你该不会以为朕真的会坐在这里等你上门吧?不会吧不会吧!”
随着她肆意的嘲笑声远去,阁楼消失不见,迷雾逐渐散开,他依旧站在空荡的阿房宫遗址上。
“嘶,原来这句话这么讨人厌的吗?”秦陵拧了拧拳头。
……
杭州某家豪宅之中。
“爸爸。”
郑道玄揉揉眼睛,看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女儿,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这应该就是做梦。
他唯一的女儿,郑汝成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孩子,郑道玄在她身上寄予了很大期望。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他不在意别人说他没有儿子或者绝后什么的闲话,他的女儿比那些只能在背后嚼舌、其余方面一无是处的人优秀一百倍。
但这样优秀的孩子,偏偏在感情上栽了一个大跟头。
郑道玄其实一直很懊悔,如果自己当初把关得严一点,找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世交之子是不是会好很多。
可郑汝成却说她不后悔。
郑道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冥顽不灵的女儿,就是撞了南墙也不懂回头。
若只是这样倒也便罢了,爱情虽然珍贵,但也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并不代表所有的一切。
郑汝成接手了他的事业,并展露出了很不错的天分,将公司经营得蒸蒸日上。外孙女也长大了,可爱聪敏惹人怜爱。
他还以为,那些艰难困苦都过去了,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
然而突如其来的消息却犹如晴天霹雳,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女儿一病不起。
直到今天,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你是来看我的吗?”郑道玄喃喃问。
最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女儿的身影了。
郑汝成柔婉地笑:“是呀,我一直都很想念你们。”
郑道玄说不出话来。
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把自己最近的怀疑说出来。
“小政过得很好,出落得很漂亮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在下面不用担心。”
郑汝成点头道:“嗯,阿政长大了自然会有她的想法……即使有时候您暂时无法理解也请不要过于干预,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她的。“
郑道玄露出怀疑之色,“你指的是?”
黑暗之中,女子只是浅浅一笑。
……郑道玄醒了过来。
似乎有一种牵引力迫使他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到客厅里。
然后看见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熟悉身影。
王政抬起头,莞尔一笑:“爷爷,我有话要和你说。”
世界遗产自救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