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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那蕙心阁的温宝林,我来宫中这些时日,怎么没见她出来走动过?”打扫小院的小侍女嫌做事无趣,又在问东问西的,好打发时辰。

掌事姑姑朝蕙心阁瞟了一眼,想起往日的事,不由叹道:“命数皆天定,半分不由人。你我只管顾好本分,何必在意他人呢。”

小侍女于是不再多言,细细打扫院子,姑姑在院里静坐,时不时想起当日静好时光,拿帕子偷偷拭泪。

蕙心阁的她啊,她可不得了,十五年前,谁不知道乐正大将军唯一的嫡女姝小姐呢。姝小姐天生貌美明艳,当年的花朝会小侍女陪公主出宫去瞧,有幸见姝小姐跳了一支舞,花人相映,芳华非凡,到现在都忘不了……

当时皇室贵族,世家公子,有哪个不心仪的?连宫里的冬至宴都指名让她参宴,任谁都想着,她定是太子的储妃了。

姑姑坐在石凳上,呷了口茶,那茶混着点点雪花,有些凉了。天冷得很,一如当年冬至。

冬至宴上,那姝小姐竟求先帝为她与丝毫不得宠爱的七皇子沈朝赐婚……七皇子生母故去,养母为侍女出身的采女,李贵妃与诸皇子时不时欺凌几分,连宫人也不尊敬他。姝小姐何等身份,可算是下嫁了。陪着夫君受了多少委曲苦楚也不见抱怨,反而不顾一切地护着他。哎,到了七殿下登基为帝,竟落得不复相见的地步。

不过宫里人都觉得也是她咎由自取,起先为掌管六宫的贵妃,却嚣张善妒,竟害死十年前盛宠的嘉昭仪,自己的庶姐。后来乐正大将军涉嫌与六王爷密谋造反,幸得陛下顾及情分,才免她一死,降位宝林,居蕙心阁,永世不见。

梳妆台前的女子,容颜好像没变,艳若桃花,正敷着一层薄薄的胭脂,嘴里还轻轻说着:“芙蓉如面柳如眉……”

“宝林……”春澜轻唤。乐正姝点了点玫瑰唇脂,细细擦着樱唇,“你知道,花朝会上他对我说什么。他说,"芙蓉如面柳如眉",可惜下一句是什么,我忘了……”

“宝林……”

乐正姝化好了妆,站起身让春澜瞧瞧,随意绾了个凌虚髻,只用了一只银色极品珍珠坠红玛瑙步摇饰于发上,面若春日粉桃花,一双羽玉眉,翦水秋瞳,眼尾微挑,增了一丝媚色,秀鼻红唇,身着昔日花朝会上的云锦锻镶金边白羽仙鹤石榴红裙,红色已显得旧,反使人添些怜爱之意。

她仿若还是当年艳压群芳的小姐,透过纱窗望一眼,外面银装素裹,白雪纷落,很是洁净。

“好久不去外面了,出去瞧瞧吧。”她对春澜笑笑,便披了件白兔毛边锦面棉花斗篷,自行走出去,如娇俏的小姑娘一般,不理会侍女行礼,也不闻身后春澜的声音。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有些荒凉的地方。眼前尽是大片矮树乱枝,被雪积得厚厚一层,积多了就“轰”的一声散落一些。

这地方她还记得,叫“承欢园”,沈朝曾为她种了好多牡丹。

乐正姝停在那,失了会神,便俯下身子拂去枝上雪。春澜默不作声地为她撑伞,伞上雪也啪嗒啪嗒掉落。

“谁在那?”张布的嗓音还是尖尖细细,一下就传到乐正姝耳朵里。她轻轻站起转身,朝那边望去。尊贵的皇上,坐在步撵里,透过纷纷白雪,正盯着她。

他身子不好,几经调养也无用,咳嗽的老毛病随着时日越来越重,同帕子捂着虽听不见,可她一眼就看出他的病又重了。

“宝林,快行礼呀!”春澜跪着,轻轻提醒乐正姝。可她恍若未闻,还是直直站着,带着眼里傲气。“温宝林,见了陛下为何不行礼?”张布也为她暗自捏了一把汗,等不及似的催她。

她就缓缓走到沈朝面前,微微施礼,不说一句话。沈朝的眼神温柔如水,细细打量她,仿佛品味一件奇珍,看她过得好似不错,便笑了笑。这么多年,他笑起来还是宛若盛春微风。

“你过得…不错?咳,咳……”轻柔的嗓音随即被帕子捂住,换来的是沉闷的咳嗽。乐正姝瞧着沈朝拿着红色绣紫云纹的帕子,虽揪心咳声,嘴角还是嘲讽一笑:“陛下还是先关心自己,省得把这样好的帕子弄污了,也没想到多年不见,素爱阳春白雪之人,也会喜欢艳俗之物……”

“温宝林!你莫……”张布大喝,想阻止她继续,却遭来沈朝不悦的眼神。于是便低下头:“陛下,奴才失言……”沈朝挥手命张布和春澜都退下,偌大的雪地里,只余两人相望无言。

“我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的目光始终看着她,一如多年前温润如玉的七皇子对着乐正四小姐那般,“世间最是白璧无瑕精雕玉琢的羊脂美玉…咳咳……竟被我…咳咳…咳…毁得黯淡无光……”

年轻的帝王眼里隐隐泛起泪光,可惜雪下得大,眼前的女子还低头不语,没能注意到。

乐正姝低头,听见那人的话,想忍着泪忍着这些年空落落的委屈,便紧咬红唇,都咬得渗出了血,可泪还是簌簌垂落。

她抬起头,莞尔一笑,脸上还带着泪珠儿:“陛下好久不见我跳舞了,我为陛下跳一舞可好?”不等皇上回应,便往后跑了几步。

脱下斗篷,穿着不合时节的衣裳,却顾不得冷了。她还是跳了那铭记于心的舞,十五年前的花朝会上,她就是站在牡丹花丛中,专为他跳了一支舞。自此后,京都第一美人的称谓便传开来,舞坊也跟着所见而学,当时的名舞姬绯娋为它取名为《相欢》,许多年还是有舞姬练。

其实她不爱跳舞,只有春澜知道她最善琵琶,那一舞只是为吸引七皇子沈朝的目光罢了。

如今雪中起舞,没了以前的心境,倒自在了很多。不知道沈朝有没有仔细看着,这雪实在是恼人,看不清他的脸。

一舞罢了,抽出步摇,朝着自己的脖颈刺去。霎时鲜血奔涌泗流,艳红满地,连旧的红裙都重新着了浓色。

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来不及细想,乐正姝便倒在红雪地上,想用尽气力睁大双眼瞧瞧他,但眼里雾蒙蒙的,什么也没瞧见。

没听到他走来的脚步声,也好,也好,她便欣然闭上了眼。

过了很久,她的眼睛睁开,自己已然飘忽地上,眼前是坐在地上的沈朝,低头紧紧抱着自己的尸身,染在他身上的许多血已成了暗红色。

“这是……”

“你想回到以前吗?”身旁忽的出现一位身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子,正笑着看她。还不等乐正姝回答,她就又开口:“若你有心事未了,我可让你复生,回到你未出阁时。”

乐正姝摇头轻笑:“……罢了,我活够了。”女子蹙眉:“你不该如此……也许让你重生,你能活得好很多,你一定会活得好很多……”

乐正姝还没答话,女子对她微微一笑,就隐匿雪中。

“姝儿,姝儿……”

朦胧的声音一次次轻呼,迫使乐正姝沉下眼帘,再睁开时,春澜笑意盈盈地守在自己身边。

春澜为她挑好衣服和首饰,激动地说:“小姐,终于睡醒了,今天是花朝会,您还说要早去呢!”说罢便为她换上新做的云锦锻镶金边白羽仙鹤石榴红裙,嘴里还哼着曲。

乐正姝不解地照着镜子,任由春澜侍奉洗漱装扮。铜镜里明艳的脸,媚色天生,还带着稚气。

她今年不是三十岁吗!不是在宫里,在颓败的承欢园前,自尽在沈朝面前吗!怎么现在的脸没了忧愁寡淡的样子,连裙子也变成了崭新的,还有房间,房间居然还是在乐正府千瑛馆的样子!

她抓住春澜为她绾发的手:“我今年,几岁?”春澜有些不解,但还是温柔的说:“小姐忘了?今年小姐及?啊。”

乐正姝松开手,失神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春澜为她绾好了发髻,小时垂下的长发被簪起。

她明白,自己回到及?那年了。

一阵敲门声,春澜去开了门。乐正宁走进来:“四妹妹,今年花朝会,我们一起去吧。”乐正姝瞥了唯诺的她一眼,怎么看怎么不高兴,要不是她,沈朝怎么会移情别恋,又怎么会弃她不顾!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看能不能勾引上皇子什么的!”乐正姝冷哼一声,把不可置信看着她的乐正宁推出去。

春澜知道四小姐嚣张自持,娇纵任性,从小不把哥姐们当亲人,鄙夷嘲讽时常有之,可怎么也不明白,今天四小姐怎么会这样折辱三小姐。

“小姐……”春澜小心问道。乐正姝已经卸下簪子,长发垂落,对着镜子卸妆,一声不闻。等妆容洗净,不饰长发,就出了门。春澜跟着,怎么说话也不应。

花朝会上,花色繁杂,人群熙攘,一时分辨不出花多还是人多,花香还是脂粉笔墨香。

乐正姝站在牡丹花丛中看,有不少年轻公子文人想和她说两句,都被嘲讽回去了。

春澜摘了一朵牡丹,簪在乐正姝头上,笑笑:“难怪小姐不愿意带簪啊钗啊,原来只有牡丹才配得上小姐呢!”乐正姝蹙眉,嘴角微微勾起。

很多人的目光都聚在簪牡丹花的小姐身上,连偷偷出宫的张布也惊呼一声:“殿…公子,您看,那边的小姐长得可真好看!”。沈朝早早就注意到花丛中的红衣女孩,长发垂到腰间,耳旁簪了多刚**的牡丹,与身上红裙相得映彰。

她还是来了……

“芙蓉如面柳如眉”乐正姝身旁响起温润含笑的声音,是他!她早就不打算跳舞吸引他,可他还是来到自己身边了。乐正姝冷笑:“公子何意,是想说我"如何不泪垂"?”

沈朝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小姐花容月貌罢了。”乐正姝冲他露出一个谁都看出来的假笑,拉着春澜走远了。

张布嘟囔着:“她这什么做派!要知道您的身份,肯定哭着来求您和她说话呢!”沈朝深深看着她的身影:“我知道,她啊,才不理我呢。”

拉着春澜走了一路,乐正姝也累了,正晌午,正好京都最大的畅意酒楼离她们进,便进去吃饭。乐正姝挑个楼上能倚栏杆看街市的位置,点了壶酒,把小脸对着街市里的人,偷偷饮酒流泪。

街市上人群来往密集,毕竟是一年一度的花朝会,有不少人趁机大卖东西。诗文、画、花,这几个摊子是人最多的。

乐正姝看向楼下,正对着就有个作画摊子,不少男女聚在那等着作幅携手图。乐正姝想起自己,不由泪流满面,看着摊子上的有情人,模糊中竟隐隐看见乐正宁和一个男人的身影!

沈朝啊沈朝,你心心念念的女人,眼里没你半分!乐正姝放声大笑,泪都被笑眼挤出了很多,一气把酒饮干,肆意的样子让春澜吓得不敢再动筷,小心翼翼地盯着小姐,生怕她做出不该做的事。

哼,真舒服!乐正姝喝完了酒想,又不顾阻拦叫了好几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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