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二公主,三公主回城了。”
燕国宫的祠堂地处西北角,此处就安插在燕国公的寝宫旁侧,自他夫人走后他便时时想念,将祠堂按在附近也是应了他随时和夫人之魂灵互诉衷肠的意愿。
彼时,燕定南正盘坐在祠堂之中,面对的正中间便是燕国夫人的排位,周边香火不断,屋内云烟缭绕。
半个月前,燕国的小公主燕熙缘得了一场怪病,长冒虚汗,动弹不能,久久的处于混眠状态。
大夫来看过说是得了一种罕见的寒疾,要用驱寒草方可药到病除,可这驱寒草常年地处极阴极寒的悬崖峭壁之处,取药危险万分,稍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
当下形势十分不利,眼见着熙缘可怜模样,三公主本就疼爱妹妹,想出去寻药,怕遭到阻拦,一句话也未留下当夜便穿着夜行衣潜伏出宫,几日都不见归来。二公主燕定南无计可施,只能每日求母亲亡灵护佑三妹妹平安。
此刻,小女官蹑手蹑脚的踏入祠堂,轻声在燕定南背后呼唤,乃不见回应,便又鼓着勇气上前了几步,“禀报二公主,三公主回城了。”
还是没有反应,小女官犹豫再三不敢轻动,平日里这些下人最喜欢的就是四公主,惧怕的就是这位二公主。
二公主性情不定,喜怒无常,往日小厮们在别的主子面前犯了错,顶多就是挨板子的责罚挺一挺就过去了,但是这二公主乃是菩萨面,魔鬼心,每每犯错都从身体和心灵一同折磨他们。
眼下这女官想着,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干脆咬咬牙,又上前几步,颤抖的将她推了几下,只见前人忽悠一下醒了过来。吓得女官急忙跪下,又禀报道“禀报二公主,三公主回城了。”
“离音回来了!”眼中的睡意还未彻底消散,一句把她从庄公家里拉了回来,只见燕定南身着藕色轻纱,眉目清秀,淡妆宜人,虽是一国公主却打扮如此朴素,一汪秀眸睁开之时不怒自威,刹那间又恢复如常。
彼时,定南想收腿起身,一个使劲方觉双腿阵阵酥麻,疼痛无比,转头看向跪倒在一旁的女官,微微轻咳,抬手道“你来扶我一把。”
小女官不敢多言,将定南扶起,定南回神还算适时,询问道“你方才说三公主回来了?”
小女官听到二公主态度柔和,便笑言回道“是啊,是楚国的小公子亲自送她回来的呢。”
“哦?”
定南听是楚国人送了回来轻声一答,嘴角噙笑。
她八岁那年,燕国国君,也就是他的父君邀请他命中的贵人负一大师前来做客。
那年他们母亲已经去了两年,他们的父亲再无续弦,可谓伉俪情深,可眼见只有她们这四个女儿,无一男子可担重任之时,他就无比痛苦。
那时候她还小,便看到父亲总是画些没有面容的男儿画像,有时候照照自己方才能再添上几笔,可见他念子之心切,只能凭空给自己画大饼。
后来他趁负一大师云游到此便邀了过来卜上了一卦,卦象显示天定姻缘,听起来很是玄,但这一卦不管是不是灵验,总之是挽救了她们四姐妹的颜面。
当日父亲就应了卦象给她们重新起了一些有脸面的名字,曾经得她们不被重视,只能叫做春夏秋冬,仿佛父亲有了四个女儿之后,一辈子的春夏秋冬都望得到了头。
父亲取了名字也不甘心,既然有如此姻缘必定要抓住良机,父亲一代老国君让他教几个女儿如何讨男人欢心实在太为难。
为了不让四个公主成为傻姑娘,父亲建了私塾武场还不够,还想要负一大师收我们为徒,奈何负一大师此生仙风道骨,并未想和尘缘有何牵连,于是委婉的拒绝了父亲。
乃看方要离去之时,正碰见了玩蚂蚁的定南,那时候定南不知从哪里看的小人书,自顾自的说起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负一大师一听,深受感动,觉得小小年纪如此开悟,转身又回去找了国公,收了定南为徒。
事实证明,无用方是大用,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哪一天看的东西就派上用上了。
那些年说是参悟,其实就是种地,劈柴,干活,用师傅的话说,艺术源于生活。
干活等同于坐禅,每日认真的干活,便是把精力集中一点,不但可以提升心智,还可以强健体魄。
但是定南还是嫌累,多半找了由头选择坐禅,这使得她现在还养成了每日都要坐禅的习惯。
到了十五岁,定南私心以为自己这辈子应该做个道姑继承师傅衣钵四处云游,传道解惑。
直到大公主出阁,负一师傅圆寂,定南才又彻底死心回到了宫中,往前她回到宫里都是带头疯闹的那个,如今大姐一走,她只能消停做人,给妹妹们树立榜样。
师傅常以干农活教她各国国情,于是乎她也就对其他国人更为了解,而比国情更为了解的便是农活。
楚国作为当年第一个自立门户的国都,到如今发展的十分繁盛,要说父亲最嫉妒谁,那必然是楚国国君,这位国君的两位夫人不过一人生下一子,却均为男儿,继承大统不成问题。
可是超纲了,王位只有一个,立长不立幼是自来的规矩,可是楚国的小公子却早早顿悟,可谓神童,在定南说出一叶一菩提的年纪,他就已经能够自行吟诗作对了,这些名声在外,早就让他成为了众星捧月对象,如今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证明自己的契机。
定南觉得,此人此行来者不善。
中殿内,三人分坐,燕离音在四个姐妹中最为突出,能文能武,在五州中盛名累累,彼时,她一身夜行衣扮作男子模样,脸颊却有些微微泛红,眼睛飘离不定的望着她身侧的楚国二公子。
燕国公右手细转着左手拇指的扳指,眼神犀利的看着台下二人,古稀之年龙椅上一坐依然一副王者风姿,半响燕国公吟笑道“小女顽劣,这次多亏了楚国二公子的相助才方可脱险。”
楚国二公子听闻,不疾不徐的起身颔首一拜,说道“国公言重了,晚辈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不说是三公主,即便换了旁人晚辈也不会见死不救。”
眼见着楚国二公子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刻意奉城,又显示了自己刚正不阿的一面,三公主燕离音一口提起来的气才又缓缓沉了下去。
可奈何燕国公本就是将军出身,对兵法布阵都是心思缜密,又怎么会轻易听了一个小辈的话。
“虽是如此,本王也过意不去,从楚国出发道燕国之路,一路风景涟漪,你初踏尘世本该享受美景佳酿,却因了小女之事早早来燕,果真是扫了二公子的兴致了。”
“不敢当,晚辈觉得燕国之景好过外面万千草木山河,正好借此机会领略燕国风土人情。”
燕国公一笑“好,既然如此,你便在宫里住下罢,楚国燕国虽路途不远,却风格各异,你且细细品罢。”
远处听着中堂里似是有说有笑。可燕定南赶得不巧,踏入的时候确实是天南地北聊的全干了,一片沉寂。
燕离音眼见着二姐过来,心下大喜,正好缓和了气氛,起身直奔着燕定南跑去,一头扎进燕定南怀里,大姐不在,二姐虽比她只大了一岁,但就像他们的母亲一般,这时候仿佛前几天的委屈都要发泄出来了。
燕定南自小跟着师傅在山里居住,夜晚时常常偷偷地猫在月光下看小人书,久而久之眼神便不太好,此刻一个黑衣人朝她扑了过来,她本能地将手护在胸前,一听声音,仔细一看方看出原是她那不省心的三妹妹。
三公主自小爱护自己,小脸像是含苞的荷花娇嫩欲滴,彼时竟哭成了一个花猫样。
燕定南双手托起燕离音的下巴,好生的擦了有擦。
“这位便是本王家的二公主,燕定南。”
燕定南侧头一看,心中好感顿升了半截,素闻楚国二公子才智过人,风流倜傥,今日一见竟真真的不负盛名,眼前的公子哥白衣如雪,眉目清明,眼中自含深情款款,再看他手指纤长,手中绫绢折扇肃静淡雅,吊坠玲珑精致。燕定南万万没想到楚国那个莽夫将军竟然生出了这般高雅的儿子。
燕定南看得入神,浑然不知父君和妹妹看她的眼光,只等眼前这画中人朝她礼貌的拜了一拜方才回神,清嗓说道“这位便是楚国二公子了罢,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二公主抬举了。”
燕定南从小看过的男子掰开手指无非是师傅,父亲之类的,见到这样的男子她也是为之一动,此刻觉得他样貌好,教养好,声音也好听。
“二姐~我没能拿到驱寒草、、、”燕离音委屈说道
话音还未落,只见中殿又入了一位公主,一身粉衣眼睛灵动俏皮,脸上还稚气未退,笑起来像是五月里盛开的桃花。
“三姐你终于回来了。”
燕离音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燕熙缘,只听燕熙缘笑道“是二姐救了我。你看,我好了。”
燕离音看着燕熙缘在眼前又变回从前活蹦乱跳的样子,心中放下心来,但一想当夜大夫便说唯有驱寒草可救人性命,那此刻又是为何。
定南看着困惑的三妹妹,含笑说道“那是早年师傅带我修行采的驱寒草,师傅说这草难遇还有奇效,便让我采回去风干保存,以后必能派上用上,你倒好,我回身拿药的功夫就跑了。”
燕离音听闻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燕定南敲了敲燕熙缘的头。佯装苛刻道“都是你,到处乱跑惹了寒疾,苦了你三姐姐为了你差点命丧悬崖,多亏了人家楚国的公子才保得性命。”
燕熙缘吐舌一笑,转头望向楚国二公子,点头说道“这位哥哥长得真好看。”话音一落便俏皮的钻进了两个姐姐的怀抱之中。三人围成一团,你说我笑,竟忘了贵客还在。
老国主轻咳一声,三人方规矩起来。老国主轻笑“让二公子见笑了。”
楚国二公子摇头,和煦一笑“我自小只有一个哥哥,身边并无姐妹,早闻国公三个女儿才貌双全,是人间仙子,今日托了三公主的福,我才是开了眼界。”
燕离音听到他人又提及自己,心中欢喜更多了几分,上前说道“父亲,楚国公子舟车劳累,当下不如让他早些休息,既他救了女儿,父亲且安排哪里就让女儿来给公子带路吧。”
“不必了,你这一身装扮野蛮的很,不要脏了二公子的雅致,赶快回房换下。今日便找个小厮带路即可,明日二公子再来寻你们游园观赏。我看、、、、就住在坤庭轩吧。”
“坤庭轩?”燕离音失望说道。
坤庭轩乃是中宫旁侧,和燕国夫人的祠堂算是比邻,燕国公如此安排表面上显示了对贵客的重视,其实不过是把外人放在身边心里踏实。
燕定南望着失落的三妹妹,心中暗自摇头,这坤庭轩离他们可是远得很那,这三妹的神情分明是刚刚种了情种,难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