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从什么时候开始;噩梦,又到何时才能结束?
“喂,喂,小鸟啊,该醒了!”
嘶哑、干枯的嗓音吵醒了沉睡的小鸟,令人厌恶的潮腥气味再次钻进了她的鼻子。
小鸟还想睡觉,小鸟不想醒来。
小鸟不想再看到这片晦暗的天空。
“嘿嘿,我们马上就到站了!小鸟啊,告诉我,你今年多少岁了啊?”
颠簸的马车厢前,掌鞭人衰老的嗓音又传进了她的耳朵。
老马车夫那弥漫着渴望、贪婪的声音里,却又掺杂着枯萎和衰败的语调。或许正是因为衰老,才会如此希望尽情享乐,才会如此嫉妒那些新生的花朵吧。
小鸟坐了起来,她那如同人偶一样毫无感情的眼睛,扫视着这个四四方方的马车厢——干瘪的稻草、生锈的铁笼、脏污的水槽和干碎的食物残渣。
空空荡荡的马车厢,宛如一个冰冷的监牢。
小鸟伸出沾满灰尘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厢板上濡湿的稻草。
恶劣的环境里,腐败的气味混合着尿液、呕吐物的残渣,充斥着这片狭小无光的区域。
一个、两个……鸟儿数着稻草上那几块已经空无一人的、濡湿并散发着尿液刺鼻气味的凹陷区域后,她慢慢往后挪了挪身子。
“她们,都走了……”
自己,是最后一个。
在这片潮湿肮脏的“鸟窝”里,一群和她年纪一般的“鸟儿”都已经被顾客所挑走,只剩下了她。
影星和歌星的孩子,筹码必定不会少,听着车夫那哼着小曲的语调,就知道他根本不担心买家。
疾病?不知道是哪个庸医的错判,才让他能捡漏到如此优秀的“货物”。
在黑暗的车厢里,小鸟在稻草上摸索了一会儿,她轻轻捻起一块还算干净的面包屑,慢慢送到了嘴里。
咀嚼、咀嚼,小鸟那毫无生气的眼眸盯着天花板,仿佛她不是在进食,而是麻木的人偶在找寻一点活动关节的乐趣而已。
“咯吱……咯吱……”伴随着马车轮在乡间碎石路上颠簸的震动,鸟儿的眼眸重新变得深沉。她慢慢躺了下来,在湿润脏污的稻草堆里蜷缩成一团。
花园、糕点、白裙、钢琴和生日宴会,仿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
“不愿意说话吗?算了……嗯,你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咳咳……嘿,按照白天的交易情况来看,今天的收成还不错!”
掌鞭人挥动着马鞭,在马匹嘶鸣中哼着波兰的民谣,他看起来心情真的不错。
“一千欧元一只小鸟,最近的行情不错。小鸟啊,你应该感谢我,咳咳,把你从你的国家里解救出来,来到这伟大的西欧盛世!”
衰老的掌鞭人脸色红润,他一边在乡间小路上驾车,一边爱不释手地伸手摸着放在身边的铁盒——里面装着掌鞭人这几周的“收成”,这里面的每一张欧元,都是一只幼鸟换来的。
“嘿嘿,不愿意说话吗?没有关系,你以后会习惯的!”
掌鞭人提起放在身侧的劣质黑啤酒,美美的喝了一大口,浓醉的酒意让他的话多了起来:“放心吧,你们这些可怜的小鸟不会无处可归的,马上,我就会带你去‘鸟笼’!”
小鸟蜷缩着身体,她睁开了灰暗的双眼,呢喃着现在还无法理解的词语。
“鸟笼……”
……
“什么?!老板娘,才给八百欧?!”
深夜了,点点星光散落在法兰西乡间的田野上,点缀着时尚之都那浪漫的天幕。
“你还想要多少?你已经迟到了!而且,现在你又告诉我,只给我剩下了一只‘小鸟’?!”
五大三粗的老板娘站在衰老的掌鞭人面前,如同一座肉山:“你,波兰的老家伙,你已经干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吧?!”
老板娘推了老波兰人一把:“‘不收赔钱货’!你把我这当成最后一站,就让我捡一些别人不要的垃圾?”
“可是……老板娘,我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老波兰人一个踉跄差点被推倒,他面对着壮硕的老板娘,声势一下萎靡了下去,脸上也出现了讨好的表情。
“‘大杜鹃’……哦,不,玛丽格特女士,我以良心发誓,我带来的是最好的小鸟,是专门留给您的,最出色的幼鸟!”
“*粗口*的!你忘了吗?交易的时候不准直呼我的名字!”
老板娘嘴里骂着肮脏的词汇,她将老波兰掌鞭人推搡到了一边,然后嗤之以鼻地说:“‘最好的’?鬼才信你的话!你也是曾经的苏维埃人,在锤头和镰刀下起誓!哼,现在你却靠着她解体的遗骸发财,你还有‘良心’?”
“看着你的红本,你的誓言一文不值!”
“这……‘大杜鹃’,我……”
老波兰人面红耳赤,但是他却按着心脏的部位,说不出话来。
“别废话!喂,把那个怪胎叫出来!我们要验货了!”老板娘朝着屋内喊了一声,然后她就推开了老波兰人,径直朝着马车厢走了过去。
“哗!”
拉开布帘,一束微弱的灯光照进了黑暗的马车厢里。
孱弱的小鸟久不见光明,她伸出双手微微挡了挡有些刺眼的灯光。在她的面前,老板娘如同一座肉山一样伫立在车厢外。
老板娘往后退了一步,为来人让出了一个身位:“蠢货!怎么这么慢!煤块加完了没?!”
紧接着一个更加壮硕的,约莫有两米多高的壮年男子靠了过来。
这个壮汉有些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走到了马车前:“老……老板娘完……完了……”
“什么‘完了’!?我还没死!你连话都不会说吗?真是蠢货怪胎!”听了壮汉的话后老板娘愤怒不已,她狠狠地朝着他粗壮的大腿踹了一脚,“赶紧,把提灯照过去!我要看看这最后一只小鸟,到底质量怎么样!”
“好……好……”
老波兰人靠着“鸟笼”旅店的招牌,点上了一支八十年代的老牌香烟。他看着壮汉腿上的一大块红痕,默然不语。
“呃……最讨厌这个排泄物的恶心味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看见了小鸟的样貌后,老板娘脸色一亮,随后她又是一皱眉头,问了一句,“你生病了吗?”
小鸟往后缩了缩,她看着拿着提灯的壮汉,有些害怕地抓住了身旁的铁笼。
“喂!老波兰人,这个小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左右?而且,她不会是个哑巴吧!?”
“不是……她肯定没病!老板娘你听我说……”
老波兰人捏着冒着青烟的烟蒂,娓娓道来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只鸟儿来头可不小,她的父亲曾是一名影星,而她的母亲也曾是一位音乐家,等以后长大了,她肯定是一个能歌善舞的超级美人!”,老波兰人弹了弹烟灰,“‘大杜鹃’,怎么样?八百欧元花的值吧?”
老板娘狐疑地看了老波兰人一眼:“别跟我胡扯!这种‘好货’怎么会到你手上?”
老波兰人则沉默了片刻,他看了一眼呆滞地坐在稻草堆上捻着草芯的幼鸟,叹了口气。
“她其实也是我从别人那接手的,这些事都是我打听到的。”
“唉……就因为那场剧变,经济下行,寡头参政,娱乐活动自然也就慢慢无人问津,大家都忙着自己的生活饮食,哪还有时间追星观影?没有了工作,放不下身段去卖唱拉活的人自然就破了产。”
“最重要的是,这个有钱人没了收入,但还和以前一样花钱大手大脚,甚至还沾上了瘾品,欠下了外债,于是……”
老波兰捻熄烟头,叹了口气。
“就这样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