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过去了两年多,顾遥依然清晰记得,在她爹问大伯父为何要要带她走时,大伯父暴跳如雷,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道。
顾遥很不开心。
她能理解偏心,人心没有不偏的;她能理解自私,真正大公无私的没有几个。但是,她不接受谎言,包括旁人以为的“善意谎言”。
前世,爷爷自作聪明,告诉很下很小的她,说妈妈已经和爸爸离婚,不要她了。
可事实上,她妈妈在和爸爸离婚的那日下午,走出民政局大门不到百米,因车祸离开人世。父母离婚的原因,两位老人才是导火索。
这些,旁人都知道,独顾遥一个不知道。
高三那年,她得知真相后去问爷爷,爷爷暴跳如雷,还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我们辛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吗?”
可是,原本,我不需要你们养大的。
顾遥没把心里话说出来,高考过后,去了南京念书。南京,妈妈的故乡,是父母定情的地方,她一去就是十年。
心情极乱的顾遥,与张胜道了句:“唐家四月十六返乡,还有一月时间,胜哥哥定了主意,叫泉哥哥去孟家告诉我一声,便能同唐家一道去南下。”
顾遥又转向一脸尴尬的玉娘:“劳烦玉娘告诉爷爷,只说孟家派人来接我。”
做完这两件,同冬雪两个,卷了铺盖又去了孟家。
唐湘湘夫家邱姓,唐邱同为苏州药香世家,邱家一心走官场,唐家只混市井。得知唐湘湘见过未婚夫邱水苏,高高的核桃楸树下,顾遥问道:“你喜欢邱水苏吗?”
唐湘湘托腮想了想,道:“不知道呢,我就记得他挺粘我,总喜欢跟我后面晃悠。我看医术,他就在我旁边啃四书;我配药时,他能搭把手。”
父母双方定下的亲事,两人又有共同语言,顾遥不是很确定道:“这应该算挺好的吧?”
唐湘湘笑了,因道:“我也觉得还不错。”
“那就好。”
唐湘湘见她今日精神不济,以为她不舍,遂强打精神,欢快道:“我走后,别忘了抄书给我,还要常写信。说到写信,你知道吗?这会儿没有专门送信的行当,都是拖这个那个带信的。除了熟人,也只好找商队了。寄一封信,若要送信上门,是按两起价的。”
“是吗?那等我长大了,弄个邮局,怎样?”
“你?”唐湘湘瞄了顾遥的小身板一眼,哼道:“现在的你,身不由己。你啊,要先长大,再瞅准一少年,允你婚后做这做那的才成。”
说到这个,顾遥先前就想过了。现在的“同龄人”,对她来说都是小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找夫家完全不用考虑“爱情”这味调料,最适合的,便是养成。
顾遥瞥一眼四周,低声道:“你觉得,那个沈从君怎样?”
唐湘湘惊呼出声,瞪着顾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实话说啦!看你五官,就算你往漂亮长,五年后,顶多中上之姿。人家呢?已经是长成的俊美少年,你往他跟前一站,还剩什么?”
顾遥挥挥小手,丝毫不介意:“直说秒成渣就是。可这又有什么!你没发现俊男靓女其实很少的么?女人漂亮的,她身边那男人的就很碍眼;男人帅气的,身边又站个平凡的妹子,啊是?”
“所以,你这是准备用你的平凡,去衬托人家?”
“没那般夸张。我貌不及某人,但某人多土啊,论气质,我甩他到长江。”
唐湘湘忍不住挠她:“叫我看看你的气质!哎呦,怎只看到了匪气,没看到气质呢?”
俩人吵吵闹闹,不曾注意,近十丈高的核桃楸顶端,五丈处、枝繁叶茂内,立着一个人,正是她们谈论的对象,沈从君。
四月里,张胜给了回信,他去宛平,张泉留下。
四月十六,顾遥、张泉送亲朋,送到凤城城外。因张胜说再往外不安全了,顾遥张泉两个才停下送别的脚步。
送完人,顾遥照旧去了孟家。
沈从君那里,那日听了顾遥之言,免不了对其多关注一些。他上心了,顾遥却没了影儿,叫他好生失落。
顾遥没作别的,她在大书房看到几本前朝小调。袁方喜欢那些,顾遥借着抄书,平复心情。伏案旬余,抄了两本出来,顾遥的内心,也平静下来。
同孟善说了一声,顾遥袖着书,终于回家了。玉娘犹记先前的尴尬,出来迎顾遥时,难免有些讪讪的。
顾遥先前并不恼她,主动与她搭话,因问:“爷爷在家吗?”
玉娘摇头,又补了句:“大老爷一家才回来,陈姨娘也在。”
闻言,顾遥调头,直接去了学堂。底下只剩四个学生了,袁方依然讲得起劲:“陶朱公计然十八策,第一条,生意要紧凑,懒惰百事废……”
顾遥静静听完,与几个少年道别后,笑问袁方:“这陶朱公有些意思,他是哪朝人?”
见袁方看着傻子一样看着自己,顾遥闷声道:“为何这般看我?”
“陶朱公乃范蠡别号。”
好吧,确实问了个蠢问题,可她先前不知道好么!顾遥恨恨地转移话题:“怎不见柳柳?”
“柳经历续娶了个富家女,已搬出府。”
顾忙道:“几时的事?柳柳那般好欺负,她的继母贤惠否?”
“我如何得知?”
见袁方又用白痴眼神,顾遥暗搓搓地骂着,柳柳眼神不好,才看上你这个病秧子。将抄来的小调丢给袁方后,顾遥转身出了学堂,找玉娘问柳家事。
玉娘才起了个头,夏树来报:“将军回来了。”
正房,顾大房一家就像未离开一样,齐展展地坐在顾老爷子下首。顾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含笑同大家打招呼,还把顺来的糕点,孝敬到老爷子面前。
“回来了?孟侯爷的身子可好?孟家人待你可好?”客套过后,顾老爷子红着老脸,指着身侧的玉娘,道,“俺已去信太康,将玉娘抬做妾。”
大房坐着的三位、站着的一位,容色不变,顾遥同样。
紧接着,老爷子又宣布了下一项事宜:“今日起,遥儿养在玉姨娘名下。”
叫自己背上妾养姑娘的名声,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不知哪个缺德鬼想出来的。顾遥没想过高嫁,并不在乎这个名声。
但,她并不软弱,只是对家人宽容了一丝罢了。再这么任人揉捏,对不起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