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没能陪着小主人,是它最后悔的事。
如若时光可以倒流,它一定不会睡着。它会陪着他,告诉他即便主人不在了,罗浮山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到了春日,花开遍野,十方罗浮山依然是那个美得让人生羡的地方。
终有一日,他们会穿过黑暗,回到故土。
它的小主子,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打开通道,即使是杀光这天下的人,也无所谓。
因为人,本来就是他们最讨厌的东西。它永远不会再喜欢凡人,尤其是姓唐的人。目光落在唐宁身上,它渐渐不再哭泣。
“还我!”
“快还我!”
阿炎吐字清晰地叫起来。
可唐宁纵然想还,也还不了。就算猜出了迦岚想要的东西,也改变不了她什么都不知道的现实。
那天夜里,在画舫上,迦岚沉沉睡去。
她看着他,心里便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他状态不佳,精疲力尽,一看便很虚弱。天亮以后,他们在农家小院里遇见阿吹。阿吹说的那些话,又加深了她的怀疑。
——妖力强盛的大妖怪,可以一直保持人的样子,和人看起来没有一点区别。
他觉得迦岚露出狐狸尾巴,是不够强大的证据。
但阿炎听了他的话,是那样生气。
唐宁因此肯定,狐狸至少曾经强大过,而且是一种让她无法想象的强盛。因为即便看起来很虚弱,他仍然大部分时候都能维持人身。
阿吹在他跟前,更是毫无反手之力。
可妖的力量,这种谁也没见过的东西,从妖怪身上剥夺下来以后,要怎么保存?
唐宁迎风而立,想起那段无法站立行走的岁月。她突然康复的腿脚,受了伤也能自己愈合的身体,是不是……借用了他的力量?
但念头一闪而过,转瞬便散在风里。
如果是那样,他不会发现不了。他的妖力,要是真在她的身体里,他不可能让她活着。一具容器而已,杀了她,夺回力量,应该是他恢复自由以后最想做的事。
唐宁思量着,望向崖边的人:“雷州唐家,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她用自嘲的口气说着事实,“偏偏我们姐弟俩,是整个唐家最不受喜欢的人。”
“就算你的妖力,真藏在唐家人手里,有人一直知道下落,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我们。”
当然,她也不认为大伯父和冯氏会知道。
至于双生子,如果知情,怎么可能不拿出来炫耀?
那可是妖怪的力量。
声音渐渐变低,唐宁道:“你若是想要挖开唐家祖坟一探究竟,我马上可以给你带路,但说实话,我不认为那里头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点点响亮起来。
阿炎还在叫,“快还给我——”
越说越是完整流畅的人话,听上去是如此的愤怒。
唐宁和迦岚对视一眼,忽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唐律知,不一定就死了。”
太平盛世下,普普通通的凡人,能活上一百岁,已是了不得的长寿。便是只活到七老八十,耄耋之年,也并不多见。
没有人可以一活几百岁。
但唐宁那位先祖,显然不是普通人。
他能降妖,能夺走妖怪的力量,多活几年,似乎也不离奇。
更何况,还有唐宁。
死而复生的她,是他血脉相连的后代。既然她可以死而复生,谁敢保证,他就一定不可以?
也许直到六百多年后的今天,他依然还好好地活着。
族中记录,既能在他的生平上作假,那旁的东西,乃至生死,再多虚构两,又有什么奇怪。
唐宁转过身,看向阿吹。
唇红齿白的黑衣小童,听见他们俩的话,早已将眉毛紧紧拧起:“不可能,没有人可以活上六百岁。”
可嘟囔着,他看看唐宁,又不敢如此断定。
“不过……既是你的先祖,还真说不好。”
摇了摇头,他伸手扶住自己头顶上的朝天辫,皱着眉道:“但是你们想啊,凡人死后,必经渡灵司。只要生死册上有他的名字,那他就一定会死。”
瞄瞄唐宁,他把手放下来,口气冷硬了些:“就算今日不死,明日也不死,但他总有一天是要去归墟的。”
“虽说六百多年前,还没有我,可我在渡灵司中当差,少说也有一百来年了。如果他一直没有被抓回渡灵司,那渡灵司中一定会有记载,我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他。”
阿吹背着手,摆出大人模样:“依我看,那什么唐律知,铁定已经死了。”
因为依他看,唐宁早晚也是要死的。
天命之下,谁也逃不掉,不过时间而已。
他原地踱步,念叨起来:“好了好了,一个死人,你们就不要再多想了,还是快些和我一道将宝器送回去吧。”
天黑以后,他精神大振,没准又能触碰宝器了。
如是想着,阿吹走向迦岚,摊开手,谄媚地笑起来:“狐狸,你再把宝器给我看看。”
迦岚盯着他的眼睛。
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倒真是一副不会说谎的模样。
他拿出葫芦,手一扬,停在悬崖外:“翻出生死册,找出唐律知的名字给我看。”
阿吹慌里慌张扑到崖边:“你你你——小心些!”虽说宝器不是凡物,摔下山应该也破不了,但这种事谁也没有干过,万一呢?
阿吹骇得要死,连忙掏出生死册,翻得哗哗作响:“翻什么翻!都告诉你了,这册子不是正册!我就是翻破了,也翻不到六百多年前的名字啊!”
他把册子丢到迦岚脚边:“你自己翻!随便你翻!想怎么翻就怎么翻!”
迦岚没有将手收回,也没有去捡地上的册子,只看着他道:“正册在哪?”
阿吹大惊失色:“你一个妖怪,正册岂能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