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主人醒醒,阿令遇寒”
“主人醒醒,阿令遇寒”
“主人醒醒,阿令遇寒”
我的身体本能的坐起,迅速摸索着孩子。
“开小灯”我给出简单的指令,一道柔和的灯光照在了阿令小小的摇床上。
“阿令平扫”全息成像显示阿令的腿部温度偏低。我拿了块小棉毯搭在阿令的腿上。
“进九线”
我已无意再睡,起身离开人架穴。先去医疗属取回今天的物资。对于我这样自己带着孩子的正育女人来说,网医是人架中心给的最仁慈的工作。
脚下这一片被封存的土地叫物区。今天突然给我很温暖的感觉。人类上一世的家园在记忆里留存了很多关于地球与人类美好相处的画面。最初,地表被蚁族占领,高温低氧与轻失重环境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人类就在拔地而起的人架上延续文明。蚁族正是在太阳耀斑流后,人类计时年10年里变异成现在这般3米左右身形的动物。人类遗弃的地面环境也在这10年里出现新的统领,蚁族。正是他们力拔山兮的身体结构替代了人类智慧,统摄了地球上剩余的生物。人架生态圈虽有适合人类居住的生态环境,氧密度、光系数和重力平衡度,但人类生存的物资都来源于地球。
“酶,外出模式。”
“收到。”
阿令出生已经过去7920个小时了,在刚出生的2160个小时里,她一直在看护摇篮里,我仅仅安排了音乐和绿植画面。除了喂奶,我没有和她进行过多的接触,因为依赖是现世最懦弱的感情。直到现在我依然离不开她哥哥阿G,因为刚有孩子的时候,总是占有多于关爱。正是过多的接触让我也会变得脆弱。同时孩子也因为密集度过高的关注变得敏感而没有安全感。同时也承受了我自己来自于外界的压力。还有48个小时,阿G就会回到我的人架穴里,和我一起庆祝他的人生的3万小时。现在我去物区顺便领取之前预定的一盆小型仙人球。
阿令现在已经知道妈妈和哥哥了,每当我们母子三人相聚的时候,阿令会显得异常兴奋,不睡觉,不玩玩具,不看视频,拿着奶瓶等着哥哥从一号线的大门进来。在门口蹭来蹭去,爬上爬下的。家里没人的时候,管家酶的意识流会进入机器娞娞体内,看管阿宁。娞馁有强大的知识大脑、全息扫描和灵活的机体运动能力,加之不断更新进步育儿经验,还有我预设的阿令节点事件,他在阿令断奶后全然取代了我,打理我们人架穴的大小事情。
经过轻型运渡机,我很快到达物区医疗属术间取到今天的物料。再到植物属取到礼物就往回走了。
“芳芳”
到达人架入口,在穿梭来往的运渡机流里,我的运渡机屏幕上显示有人在叫我。我找到最近的渡口停下来,一架金属灰色的运渡机靠过来,我知道是萧少的。我们走进休息间。
“芳芳,阿G明天晚上就回来了,我想去你那里,看看你们母子三人。”
“艺属有时间空段吗?”我看着萧少问道。
“我改过排期,有三个小时。晚上8点到11点。”
“我一会儿去人架中心申请。”看着全透房间外那如血的残阳,一如十年前我和萧少在云影湖边看到的。可是在离地八千米的高空,这种景象不再温暖,更多的是悲壮与苍凉。眼前的人,还是旧人!现在落在我眼里的却只是话本子里的人物。我们仿佛是虚空对话,人在眼前,却缥缈如烟。是的,就是很多年前游戏里外的关系。我是一个学生,却操纵这一个猎狐者战士。以前我还能知道需要账号密码登录,现在究竟谁在谁的世界,已然说不清了。我既是一个人,又是一串代码。我既在人架里穿行,我也只是一串字符在浩瀚的人架系统里跳跃。
萧少还是十年前的样子。也许这个样子只是我的记忆。他实际现在什么样子我并不知道。能接触他真人的也只有他的人架穴和他的指令。
“忆清,我最近老想起我们原来那个世界,温暖又热烈”
“芳芳,收声。你肯定不想失去它们。”
我望着透明空间外的大地、落霞和天空,(这是以前的叫法,但我还是喜欢并习惯这么叫)泪水不禁奔涌,它们就这样生生地矗立在我面前,却因为这层透明物质,我们引不起任何共鸣。那是一幅再也没有感情的画。人类与自然界之间的联系阻断了。没有美丑,没有互动。
萧少还是像从前一样亲吻拂去了我的眼泪。只是我再也体会不到那份春风般的温暖和心动。毕竟那不过是一行代码掠过脸颊。
以前,天空可以用眼睛去看,风雷去听,雨雪去触碰,草木去灵教,可是现在,五感六识落处皆是冰凉的代码,触点被阻断,形成不了循环往复的连接。天地无色亦无心,情感失温也失形,阴阳隔绝还隔灭。昆仑溶雪,江河断流。
“忆清,这次来,给我和孩子们跳当初在舞蹈班,那支你的舞。”似乎此时此刻我后悔当时没去学他的舞种,而在那里纠结于爵士。
“好的。我给GG和令令准备了盆小铁树。你帮我取一下。”
“好”我想这个新世界给我最大的恩赐就是生命系能接触为数不多的生命物种,并有看护监督的权利。这种权利不是分配的,是与生俱来的属性,说到底,还是曾经那个自然界赋予我们这个系别的属性。人架系统只能执行者和监管者。但它却有行驶优胜劣汰的权利。它的淘汰不像自然界还兼具广爱,它只是泯灭而已,一抹痕迹不剩,不入轮回道。
看着对面静静凝视自己的萧少,他眼里的光亮依然,只是多了深邃,嘴角的那抹微笑淡然而又不失风度。忽然他拉着我的手说:
“芳芳,我爱你”
“谢谢”我看着他说。
“再见”
比起那句“我爱你”的苍白,或许我更喜欢他每次离开时说的这一句“再见”,毕竟它代表着希望,说这句话时他眼中有山河星辰。
“嗯,后会有期”
虽然我知道是遥遥无期的期,但我还是心怀愿望。我也多希望他真的有一天能触摸到孩子们,真心地,又能百无禁忌。
他走了,消失在繁忙地云渡河里。
他去的方向,又有一方人架如长虹贯日般在天际崛起,吞云破雾。云是云渡河的云,雾是雾霾的雾。云渡河的云是人架雏形,升于半空,孕育人架系统的初期核心板块,并在成熟后,架连控制一方人架,最终成为人架的大脑。人架雏形里有生成功能区的原始指令群。而雾霾是蚁族毁灭大地产生的物理烟雾。每一方人架的三处主根隐没在大地的深处,690米高空到8000米高空是主架空间。其状若三个透明的大蜂巢矗立于天地间,然后彼此靠近,无数透明管道链接,在汇集中心形成蕊台,蕊台由雏云发展而来。蕊台之下,大地之上是磁区。接地的地方,是人架入口。人架近地空间里是密密麻麻的人架穴,也就是人类居住的地方。其上主要是云渡河。
云渡河也叫磁道。之所以叫云渡河,是因为磁道里有云形无磁区。此区可载运渡船,供通行和交流。
一方新的人架起,必有一方旧的人架陨。许是反过来的。这同比于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
“妈妈”阿令醒了。
“宝贝,我马上回来”
我给了酶一些指令,匆匆忙忙上运渡船,回“家”去了。
这个世界里,真正能有肌肤接触的只有母亲和幼儿。大一点之后,他们会有独立的人架穴,他们与我交流也会变成人架里普通的交流方式即虚拟交流,也叫指令交流。人之五感六识均有系统均值提供选项,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单选项。不再需要人脑的神经中枢去本能反应。人被逐渐剥夺五感,从而弱化了六识。这种五感六识只能在婴幼儿期拥有,然后逐步被取代。人架里也是普遍的黑白灰。彩色不再实体化。生命除了水、蛋白质、糖、维生素、微量元素和少量脂肪外,不再需要任何其它的食物。没有了稻谷面粉,没有了土豆红薯,没有了辣椒瓜类,没有了动物肉食等等。因为大地已经种不出这些了,也养不出除了变异蚁族以外的任何生灵了。这一部分是蚁族的破坏,另外一部分是大地进入沉睡休眠期。自然界进入封存自救状态。生灵陷入沉寂。
这一静,天地失色,乾坤混沌。
自从见了萧少以后,我曾经的记忆便如龙卷风一样袭击了我,几近奔溃的边缘。而如今,他不能像昨日那般拥抱我,给我温暖。我低头看着阿令无忧无虑的咯咯笑着,并玩着她的小脚,我的心突然一热,全身冰凉融化了。我试着用手指点点她的大脚趾,感受着这份神奇的美好。我在她眼底也瞧见她父亲同样的山河星辰。
“忆清,阿令笑了”
“嗯,我正看着了”
“她这几天就该会叫爸爸了”
“真的?!”萧少的声音有惊喜。
“嗯嗯”我点点她的小手指,阿令仿佛感受到我的愉快,她一把就抓住我的指头,死死不放。
“忆清,她的手很柔软,可是劲儿很大。”
“嗯”我听到他浅浅而温柔的笑声。全息影像里,他的笑很灿烂,依然有眼光的味道。
“你们笑得好像”
“我女儿,自然有我强大的基因作用”
“呵呵,这话说的。我还不是有,怎不见她像我”
“阿G像你”他走到摇篮边,“抚摸”着阿令的脸庞。又转身给阿G扶了扶被角。阿G也是全息影像,他在他自己的人架穴里睡着了,但是萧少的指令还是能让被子变化。
“他长大了,能自己睡觉了,你看他笑着,应该是在做一个好梦。老婆,你说是不是呀?”
我突然想起云影湖边我半夜醒来看着萧少熟睡的脸,我见他在笑,我也认为他是在做一个好梦。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介”并没有显示他在做梦。”
“我看到了。”眼眉处有些许忧伤,他轻轻抓起阿G的手,捧在手心里吻了吻。
“阿G最近迷小狗,问我能不能让他养一只。我看就给他养一只电子宠物吧。”
“好。正好我最近不忙,可以陪他一起玩”
“忆清,我一直想跟你讨论一下”我看着他,有点犹豫。
“说,是什么”他见我犹豫,追问道。
“阿G情智已开,我觉得他应该了解虚实了”我询问的看着萧少。明显看到他的为难。
“我想过几天把这盆仙人球放到他的书桌上。”
“这太冒险了,还是再等等吧”萧少明显脸有点阴沉下来了。
“忆清,你得让他知道真实的你,就算不能接触,至少你和陪着他的你不一样。”我鼻子有点酸了。
“他自然会懂的。”
“不是,忆清,他的五感会逐步被剥夺,他不会像我们曾经那样先有深刻的应激,认知才保持这么长久。如果他先失去五感,那他就永远不会再知道酸甜苦辣咸和七情六欲。”
我一股脑说了全部想法。萧少看着我,默默地,似乎在思考我的话,也许在顾虑。许久才万般无奈地说:
“知道了又能怎样,不知道不是更好吗?从此不必烦恼。”
“无灵吗?”我有些生气,反问道。他微微一震,盯着我。
“我相信他未来一定会回到自然界。我希望他一直保持这种能力,不应该变得麻木。”
“芳芳,那他会痛苦。如果此生不得见,他会一辈子为此所困,会迷失。”萧少说的我也明白,只是我还是有期望。我不想给阿G一个冰凉的人生。
我抹了一把眼泪,这时萧少走过来,把我抱进怀里。我侧身抱起阿令,把她深深的拥入我的怀里。我害怕,有一天突然和阿G一样,只能揽虚空入怀。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助、焦灼和痛苦。
我抬头看看萧少,他正在体验着这种痛苦。所以他才那么反对我干涉阿G这种人架系统里程序性退化。
“对不起。”我说
“芳芳,我不愿意看到孩子们像你这样痛苦。我心疼你,也心疼孩子们。”我看着萧少,无奈地笑了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