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良久,还是熊瞎子首先找回自己的声音。“靠!奶奶的,不会又是个剑仙吧?”
谢三娘沉浸其中,无力与他争辩,失神喃喃:“太厉害了……”
“叹为观止!”
“吾于十年前上苍龙山,求剑于问剑山庄,庄主拒而不见。吾不肯去,徘徊数日,余弟子怜吾,特来相告庄主十年不出。吾奇,问何故,弟子答曰:倾十年力铸一剑。”
“诸位可知,此剑曰何?”
“曰何?”
“无双。”
旷代一剑,举世无双。
狂也,傲也!
长陵城门口,一老头慢悠悠架着辆马车驶入长陵城,那拉车的马形容疲倦,毛发稀疏腿骨瘦弱,全然瘦脱了相。而那辆马车更是破旧不堪,内里的容貌即使再遮掩也能被看了个干净,虽然其实内里也没甚可看。
当然此话也不尽然,只因里面睡了个双手抱着剑的小姑娘,统共那么大点地方,全被她占了个遍。
那老头衣衫破旧,头戴着个破笠帽,腰间挂着个大葫芦,见远处风息云止,不由拍腿大叹:“哎呀!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啊。”
老头这声叹息着实带着几分激动,惊得安睡的小姑娘陡然清醒过来。“……老头子你说啥?”那姑娘急急忙忙探出头来,更是惊喜大叫:“长陵城到啦?”
说着不由分说跳下马车,提着裙裾就开跑。“老头子,我先去找师父啦,等我找到师父再来好好谢谢你。”
这小姑娘身量小巧,一双杏眼分外灵动,奔跑起来煞有介事,惹得马车上的老头连连摇头。“这般跳脱的性子,还说不是诓我。空雪剑仙那冷冰冰的性子,怎会收这样咋咋呼呼的徒弟?”
话音刚落,就见那姑娘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呲着口白牙伸手往马车上一摸,将遗忘的剑抱回手中。“嘿嘿……忘了这个。”顺手摸了摸乖顺的马头,她对马儿道:“等我找到了师父就回来看你。老头,你不准虐待它,还有,不准说我坏话,你刚才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哼!我都听到了,臭老头坏老头糟老头!”
马车上的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伸手就朝小姑娘头顶敲去。
“嘻嘻……才不会被你打到!”小姑娘灵巧躲过,对他做个鬼脸,转身再次跑了。
“再见!”
小姑娘声音欢快,很快就跑没了影。
老头继续吹了阵胡子,才拉了拉手中的缰绳。“走啦走啦,老伙计,人都跑没影喽。”
马儿方行了几步,迎面就走过来一个熟人。此人面色黝黑,体格魁梧,步履大开走得极快。细看其步伐稳中有力,鞋底尚触碰到地面就移动开。
将马车停在那人跟前,老头子疑惑道:“段老七,你没出手?”
段老七面色本就黑,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又黑又冷的锅底。“洛剑山庄的事,自己会解决。”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没出手,空雪剑仙一事就被解决啦?”可那些逃出城的人说空雪剑仙入了魔,要是当真入了魔,能是一般人能应付的?这满目疮痍的,该是入了魔不假,可这样的话,哪怕是洛景修和洛风祁联手,那也不会这么快吧?况且不说洛景修还没回庄吗,难道提前回来了?或者说这城中有其他高人出手了?这样想想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定前来一睹剑仙风采的人中就藏着那么几个不世高手。
从段老七只言片语中老头子也没办法还原事情真想,只得百爪挠心后悔来得太晚。而段老七显然不会多加解释,神思不知想到什么,只道:“年轻人,不错。”
“我说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老头子气极,在马车上安坐不住,屁股扭来扭去,似乎全身都不舒服。
“不能。”段老七如是道。
“……”
*
天色暗沉下来,浅浅的灯光在远处投下一地光影。
淅淅沥沥的雨开始落下,笼罩在城中的寒气散不开,尽数化作场秋雨。
斜风细雨无度,秋天的冷气就开始袭人。
季璃清落在墙檐下,全身重量尽数压在墙面,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显然,避过剑仙一击极是耗力。
雨幕朦朦胧胧,一人站在雨中,蓝边银纹广袖雪袍轻轻浮动,眉眼恍如远山黛水。雨滴仿佛被伞面隔开两个世界,淅淅沥沥中唯有伞下一派宁静从容,蕴着清润灵韵,清浅安然。暗沉的灯光透过镂空雕花的窗牖洒下来,他执伞走近,一派矜贵清远。
伞面遮住季璃清头顶不断坠落的雨丝。共处一把伞下,季璃清仰头瞧他,一双润泽朦胧的瞳孔深处,骤然一缩。
“你的手受伤了。”
音色琅然恣意,宛若玉石相撞,余音中带着琴弦拨动后的轻颤。
季璃清低头,就见左掌伤口裂开,殷红的血正顺着指尖流淌。也不知是何时裂开的。
温热的手执起她的手掌,那般温度,于她浸凉的指尖来说,过于灼热。季璃清暗暗抽手,他却维持着一个不弄疼她而又令她抽不出手的力道。
细致检查过她掌心,伤口是裂开过了,现在是凝固的血液在雨水冲刷下流了下来,遂取过一方丝帕将她伤口擦拭干净。
“已经不流血了。”
是缱绻尔雅。
然他握着她的手,并没有放开的打算。“你的手太凉了,我捂着。”
话到这般,已然有几分暧昧的味道。更暧昧的是,他离季璃清极近,季璃清身子靠着墙,他几乎是将整个身子贴了过来,就像一个怀抱将季璃清圈在怀中。
“多谢公子。”季璃清用了力,将手抽离的同时侧身逃出了他的包围。
“季璃清……”他飞快地将身子倾过来拦住她,鼻端漫过清淡竹香和他温热的体温。“你叫错了。你刚才分明认出了我,我送给你的画像你看了吧?”
“……”
确实有一幅画像,她也确实看了。短暂的惊讶后季璃清头脑中想过无数种脱身之法,可最终她选择了承认——不止是因为她尚不清楚他的底气有多足,若是否认,她不知道随后要面对多少出其不意的试探;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是瑾南王萧宸,是她余生不得不要与其周旋的人。
季璃清皮笑肉不笑,“是叫错了,没想到能在此处与瑾南王相逢,好巧。”
“不巧。本王的王妃迷了路,我来接她回家。”清润的眸子承载着笑意与微光,直直将她瞧来,眸中光华流转,落落清辉渲染在他上扬的眼尾。
季璃清尚反应不过来,人已被他拦腰抱起。
不是——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季璃清挣扎着就要下地,萧宸陡然用力将她牢牢箍在怀中。
“季璃清,你不要逞强。”
带着愠怒的声音自他胸腔低醇地嗡鸣在她耳边,然这份愠怒于季璃清而言来得莫名其妙,甚至于她瞧不透他眸中压抑着的到底是什么。
可她到底还是乖乖听了话,他胸膛和手臂的温度透过衣裳源源不断传来,她若是再挣扎,许是除了带来更多的体温,也并不一定会教他放她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季璃清接过他手中的伞,安静地待在他怀中。
季璃清是当真乏累的了,他平稳的步伐像悠缓的小船,季璃清脑袋放空了一路,人也有些迷迷糊糊。
季璃清任由萧宸将她抱回客栈,又由着他替她包扎伤口,随后又有些恍惚地由婢女伺候着她洗漱。萧宸再进来时,季璃清已经清醒了不少,她本还是要回洛剑山庄的,但萧宸已经派人去知会过了,季璃清也就不急于一时。
季璃清此刻全然不想动也不想再说话,褪了鞋往被子里一滚,躺着撵萧宸出去。“我要睡了,你走吧。”
“嗯。”萧宸点头,“你睡着了我再走。”
季璃清无力理他,拉了床前纱幔遮住光,将自个儿捂好。
萧宸坐在外间,吹熄了房间所有蜡烛。
这是一个令季璃清安心的距离,他知道。
长陵城的灯火为他的目光引了路,床榻上仿似能看见季璃清安然浅眠的模样,但其实隔着珠帘与层层纱幔,连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都是奢望。
在季璃清看不到的地方,压在墨色温玉眸底的深意,丝丝缕缕灼热起来。
灯色朦胧,细密的雨丝泛着金光飘落。远一点的有长陵城彻夜的舞乐,近处是今夜沉默的雨声。
身子渐渐温暖起来,季璃清听到萧宸离开的声音,然后才跌入了梦乡。
*
小雨落入水面,荡开小小涟漪。
步履踏入浅浅的水面,明明灭灭的灯火投影晃动不清。斗篷将两人身形严实包裹,底端涉水掠过,自身后拖拽出水纹。
“啪嗒——”
一缕垂在胸前的发丝坠下一滴雨水,正正落入脚前的积水。积水散开涟漪,色泽浓浅不一的鲜红四散开来,如一朵娇艳的红花舒展花蕾绽放。
一种别样的甜缠绕在凉冷的空气里。
“十一,我们找到了。”
透过一处明亮的光,那人荡在风中的发,银白如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