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人不在江湖,江湖却从未少了关于他的传说。这江湖,每一天都会涌来新的传说,每一刻都似乎会有人一战成名。世人皆说出名要趁早,在最好的年华执一把剑,走到哪儿都是一身张扬桀骜的少年气!在这一代人中,最为闻名遐迩的便是洛少衍的大师兄青榕,青榕在天赋、剑术、相貌、品行上无一不占据顶尖的位置,时人常为乐道,赞他有君子之风。哪怕不断有新人冒头,青榕的排名亦没有跌过前五。
然年少成名者毕竟在少数,但像醉南翁这般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成名的,亦不可多见。而起因是因为一坛酒,一坛长陵的竹叶青!后来长陵的竹叶青颇负盛名,与醉南翁有脱不开的直接关系。
那年,年过半百的醉南翁还不叫醉南翁的时候,总爱在长陵城闲逛。而他这人每到一个地方,必然要发挥他找酒能力无与伦比的嗅觉。那夜,醉南翁一觉醒来,只觉鼻端萦绕着一股又一股醇香的酒味,确切点来说,是在睡梦中被酒香勾醒。
醉南翁当即起身,追着酒香来到一条仅容一人单向通过的窄巷,这窄巷在四周屋宇的遮掩下显得分外阴暗。在窄巷里有一道开得极小的门,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古朴漆黑的木门满是岁月的痕迹,在墙上一块看不清材质的圆形上有个不起眼的“酒”字,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浓浓的酒香就是从这木门里面发出来的。
醉南翁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发现里面穿着短打的小厮正在一坛又一坛的砸酒。满院子的酒流淌了一地,馥郁的酒香笼罩在上空形成酒云,吸一口就直沁人心脾,爽快得不得了。醉南翁的心同时也痛得不得了,赶紧去抢救尚在完好的酒,可他来得迟不说,反应过来要抢酒也是慢了半拍,只堪堪抢回去最后一坛酒。
醉南翁紧紧抱着怀里的最后一坛酒,一帮砸酒砸得好好的小厮还没质问他为何突然阻止,醉南翁痛心疾首干嚎起来:“你们做什么好好的要砸酒?”
一帮小厮被他的神色唬得一愣一愣的,干巴巴地说:“东家忙着逃命,只让我们快些砸了。”
醉南翁最见不得此种将别人心爱之物不当回事的行为,当即问道:“你们东家是谁?岂可如此暴殄天物?”
众小厮一愣,莫非此人是来找茬的?
恰此时,一道中气十足地女声自他背后传来。“是我!”
再接着,就见一个一身红装的女子出现在门口。这女子发髻有些散乱,气息明显不稳,怀中还抱着个细软包袱,刚吼完这句,她就叉着腰不停地喘气,而方才还满院的小厮见她回来,立刻就作鸟散,跑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醉南翁看得一愣一愣,一群黑衣人当即冲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一身利落黑衣,握在手中的长刀滴着鲜红的血,血腥味混杂在酒香中,凭地污了酒味。“叶十三,你逃不掉了。”
叶十三将包袱往后背一跨,细长的柳叶眉一挑,挺起高高的胸脯,对醉南翁拱手道:“这位壮士,奴乃此间酒庄的东家,今奴被仇家追杀,不得已砸了酒庄。奴之所以为此,是深怕这些酒落入粗鄙之人手中,白白糟蹋了奴家一片心血!方才听壮士所言,知您是个惜酒爱酒之人。壮士品行高雅,奴有不情之请,只要今日壮士救奴一命,奴保证以后岁岁年年,壮士皆能免费喝到奴所酿长陵竹叶青!”
醉南翁深深闻了口酒的香气,重点当然再度落在酒上。“这是你酿的长陵竹叶青?难怪我在长陵喝了半辈子酒,从未闻过如此清醇的滋味。”
叶十三嫣然一笑,眉眼艳动,俱是自豪。“正是。”
然而黑衣人又怎会给两人机会狼狈为奸,不等两人再言语,便冲两人动了手。黑衣人武功高强,叶十三不会武,上窜下跳地逗着黑衣人到处跑。这边,醉南翁早已过了气血方刚的年岁,只守不攻保护住酒坛倒也游刃有余。站在场外静观其变的首领,心知醉南翁绝非泛泛之辈,又早将两人视为一体,看准时机自醉南翁背后出手,醉南翁也时时留意着他,就怕他出暗手,见他果不其然暗箭伤人,将酒坛往空中一抛转身迎击他。
醉南翁一面迎击黑衣人首领,一面来了个怪模怪样的“金鸡独立”,伸出一只脚往空中接酒坛。也不知哪个黑衣人是哪根筋抽了,居然冲着酒坛一刀劈过去,就差一点就要接住的酒坛当是时碎了个五马分尸,坛中酒水淋漓尽致地来了个天女散花。
这一变故教醉南翁很是心塞地愣了半晌,连头脑抽筋了的黑衣人亦是愣了愣,仿似没有想到会是这般个畅通无阻的干脆利落模样。
黑衣人首领反应极快,当即就要往醉南翁身上像酒坛上的那般来上一刀。
“站住!”
不约而同吼出这一嗓子的两人皆被对方的声音镇住。醉南翁本是吼砍了他的酒坛就要“跑”的黑衣人,闻声诧异地看向叶十三时见她手里握着火折子,手腕还被他吼得颤了颤,不由脊背发寒,要是这火折子落到地上,今夜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叶十三以为醉南翁吼的她,但见不是,立刻撤去方才面上的慌乱,转而挂上灿烂且威胁性十足的笑。“谁再敢动一步,今夜就等着同归于尽吧。”
不好!不好!他本是来喝酒的,怎生的今夜就要把命交待在这儿了?这酒庄全部的酒燃烧起来,还不得是个怎样的快?被烧死的人,又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不好,不好。
醉南翁搓搓手。“那个……叶小妹,你方才说的可还作数?”
“壮士可是嫌奴家的报酬不够?”叶十三扬眉一笑,眉飞色舞。“只要壮士救了我,我还有办法让壮士往后一年喝到天南地北免费的酒!”笑话,她叶十三也怕死,何况还是这般惨不忍睹的死法。
醉南翁一句“不是”硬生生在喉头滚了一道,方才咽下窃喜。“一言为定喽。”
“所以,醉南翁救了叶十三,而叶十三动用叶家势力大肆宣扬了一番此战。醉南翁一战成名。来找他讨教的江湖客络绎不绝,而醉南翁趁此定下规矩,凡切磋者必须带上一种好酒。”自此醉南翁靠着这条途径当真喝了不少天南地北的好酒。
季璃清执起酒壶,缓缓将酒倒入“暖青”。“暖青”是为喝长陵竹叶青特质的酒杯,杯呈雪暖天青的颜色,淡淡的一抹,似春融雪消流过春日溪岸的第一抹嫩。季璃清体温偏低,酒杯握在手中,“暖春”总也是幽幽的一片凉。
长陵竹叶青味清醇,回味绵远,浸入唇齿的滋味仿似能钻入心缝,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将缝隙里原本的滋味挖出来。
叶家十三,叶绯,乃叱咤商场多年的叶家擎天柱、云启第一富商叶家上一代家主幺女。上一代叶家家主性风流,莺莺燕燕养了一大群,嫡庶子女无数,活下来的倒也不多,四十多岁的年纪原配夫人还怀了孕,叶老爷子老来得女,自是宠得无法无天。叶绯行十三,兄长皆爱唤声“叶十三”,兄长子女比她年岁还大的都得乖乖叫她个奶娃娃一声“姑母”,叶老爷子更恨不得“心啊肝啊”地天天直叫唤。叶十三自出生起就注定是个顺风顺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命,可她却姻缘不顺,叶老爷子千挑万选没想到选了个不长命的姑爷,那姑爷娶了叶十三不过两年便过世,叶十三也没再嫁的心思,就一直待到了三十七岁那年。
那年初见醉南翁,叶十三铁了心要嫁他。世人形容两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的情感叫“惊世骇俗”,叶十三不管不顾,天涯海角的追随着他。
然醉南翁的态度亦是很坚决。
很坚决地拒绝。
两个不再年轻的人,情啊爱啊的都是细水长流,不再轰轰烈烈风花雪月,却不代表它不够坚韧。叶十三追了醉南翁十年,十年锲而不舍,终于一朝放弃。
四十七岁那年,叶绯放弃了一个人,遁入空门。
两个彼此坚持自己的坚持的人,结局总是谁也撼动不了谁的坚持,于是叶十三放弃了,这不代表她放弃了自己的坚持,而是她放弃了撼动对方的坚持。
那一年,她问了醉南翁两个问题。两个她从前一直在问,得到的也是不变的答案的问题。
“你当真分得清自己的心吗?”
“世间事纷扰,又岂能事事都分得清。我只需要分清,爱与不爱就够了。”
“那你如何分清爱不爱一个人?”
“傻丫头,你只要爱过一个人,就知道了。”
叶绯五十岁那年,与世长辞。
同年,长陵城所有的竹叶青都被叶家配方取代。
长陵城内,免费供应。
叶绯,至死都不忘履行自己的承诺。
“慕清……”
“嗯?”
“你说爱一个人爱而不得,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