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枘早早醒来,隔窗望去,五点钟的夏日天空,晨曦已艰难地从夜幕中透了出来。
横亘在天空中的层积云形成的长河,并没有消弭殆尽。并不像专家所说的,这只是天空版的海市蜃楼,一两天便能散去。
对这种莫名的天象,方枘只是暗自狐疑了一下,没有时间去深究。
他今天的任务很重,要大量地购买画布、颜料、立得粉、松节油、画架等等;还要把那几个高价雇来的助手安置妥当;最重要的是,阎维广——浩子他哥,能把画室租借给自己。
非常明显的,自己若在平时计划这些东西需要一两个小时,但今天却只用了二十分钟,一张详细的计划表便从笔端溢出,誊写在一张A4纸上。
很明显,画臂所提升的,不只是手速,还有脑速!
这也使他有一点闲暇探索一下卡嘉的朋友圈。拉来拉去,也只看到了一个消息,是昨夜两点发出的状态:
“他终于出现了!”
他?指的是我吧。
本想了解一下卡嘉的身份来历,可她贼得很,并没有为自己打开浏览权限。
于是,方枘试着给她发出了一条消息:
“早啊!”
做为回应,竟会是客服一般的自动回复。方枘细瞄了下,原来是画臂使用的《注意事项》:
“……画臂的神奇之处,在于它蕴藏着远古源质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杂糅能量。画臂通常贮藏在冷冻箱中,需要密码才能破解。
在例外的情况下,密码会自动失效。那就是它遇到传承者时,用后者血液中的DNA才能被唤醒……”
看到这里,方枘暗暗一笑。这滴血寻缘恐怕只是个噱头罢了。
而卡嘉把画臂送给自己,也必然有她的目的所在。
接着往下看,是对源质的解释。
“自从混沌中出现第一丝关于具象的意念,源质的种子便已萌芽。
之后,在几十亿年的漫长岁月中,这颗种子在宇宙能量的加持中,在生灵集体意识的孕育中开花结果,形成了万千世界。
而其精髓,就凝结在古往今来绘画名作中。从第一幅岩洞涂鸦开始,直到古希腊、罗马、文艺复兴,以至现当代,每一幅名家作品,都包含了最为精纯的源质能量……”
看到这种神棍风范的介绍,方枘差点笑出声。
它充其量不过是一种黑科技外骨胳罢了,而自己大可能就是一个免费的小白鼠。
想到这里时,方枘手臂骤然一阵刺痛。瞥眼一看,见画臂表面微微悸动起来。
在紧贴方枘皮肤的画臂内层,生出了极细的触手,密密麻麻地刺入了方枘的皮肉中,血线瞬时弥漫了整条画臂。
渐渐地,方枘的血液也被全部吸收,使得画臂的表面氤氲了一丝红色。
我擦,这玩意儿还吸血哦!
方枘想到了昨晚自己的幻象,阎维广戴上画臂后,那血淋淋的场面历历在目。
一丝恐惧刚要浮上来,便被方枘使劲按捺下去。他喃喃自语:
“多想无益,凭命撞吧!”
这时,门被咚咚敲响。方枘过去拉开,阎文浩冲了进来。
他眼中结满了血丝,但情绪激昂,显得疲惫又兴奋。
“这就是传说中的十二画臂啊,真酷!”阎维浩疾步过来,双手摩挲着画臂。那上面因为触动有所感应,丝丝缕缕、蓝光熠熠。
很明显,阎维浩一睹为快的渴望,已经憋了一宿了。
各种惊奇、羡慕、赞叹过后,阎维浩切入了正题。
“枘哥,现在咱们有了画臂,再加上我给你精心打制的油画版旋转火锅,那就成功在望了!”
“油画火锅吗?”方枘好奇心大盛!“那是什么?”
“走吧,保准惊艳到你!”
两人火速下楼,小跑着来到附近的一个木工车间。千画村的画架、画板、画框都是出自这里。
进入木工车间后,方枘看呆了!
大约两米二直径的一个木质轮盘结构,内圈嵌满了画布,间距适当,行列分明。
如果画手站在正中,便能随着轮盘的转动肆意地挥毫泼墨,可以大大提升画速。
几个木工进行着最后的打磨。
“行了,又不是让你们雕花,不用往细处找了。”
阎维浩挥手止住那几个木工,吩咐着,
“把‘轮盘快画系统启动起来’,看看效果!”
在轮盘边缘的较宽的木结构内部,传出了卡卡的齿轮咬合声。整个轮盘缓缓转动起来。
十多个满眼血丝的木工围在一旁,哗哗鼓掌。
一直陷入背叛、欺诈阴影中的方枘,心境被浩子暖得一些麻辣……
出乎意料地,方枘竟然笨拙地抱了一下阎维浩。
“浩子,真有你的!”
十九岁的阎维浩还未经风雨,莫名被方枘拥抱,心里直喊肉麻肉麻肉麻!
待方枘松了手,他才松了口气。但脸上已有了绯红。
十多个木工的加班费,再加材料,共计一万八。方枘把阎维浩垫付的两千元转给了他,又支付了工头一万六。
接着,在阎维浩的提议下,索性把三千多个画布的绷装一并包给了工头,因为车间里备了大批亚麻布,省得方枘另行采购了。
至于油画颜料及其他辅料,待开工时,一个电话,商家就能火速送来。
因为阎维浩长期在他哥画廊里帮忙,在采购方面自然驾轻就熟。
柴米油盐肉蛋菜已然备极,现在就差一口大锅了!
这口锅,就是一个大画室,阎维广那儿就有,成败就在于此了!
只六点多,阎维浩和方枘就顶着大黑眼圈子上门了。
着一件金元宝纹样拼花睡衣,保养得细皮嫩肉、白白胖胖的阎维扩拉开屋门后,见是这两人组合,略一思忖,就明了在心。
他笑了笑把两人让进客厅。第一个眼神就是撩了下方枘的右臂。
“是小方啊,真是稀客。来来,快坐!”
“不好意思啊阎哥,这一大早地,搅了你的清梦。”
“说的啥话,你对浩子照顾有加,我早盼着你能来家里坐坐了。”
阎维浩正张罗着给方枘沏茶,却发现茶台上没什么正经的茶叶,就对阎维广说:
“哥,那天我见那大红袍搁哪儿了?”
“藏里屋了,要不是小方,我还舍不得给喝呢,哈哈。”说着,阎维广起身去拿茶。
阎维浩顺势跟了过去,进了里屋掩上了门。
“哥……”
阎维浩摆手止住弟弟的谈话。低声问:
“浩子,方枘穿戴画臂有几个钟了?”
“四五个小时吧。”
“没什么异样吧?”
“就是流点鼻血。”阎维浩如实回答。
“噢……”阎维广若有所思,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断指。
阎维浩也留意了下哥的这个小动作。这根残指,还是他去年在一场车祸中造成的。
当时阎维浩和哥商量追查逃逸的凶手时,阎维广摆摆手说,算了吧,荒郊野外,目击者和摄像头都没有,自认倒霉吧!
正事要紧,阎维浩迅速把思绪拉回,单刀直入地说:
“哥,咱把画室租给方枘吧。”
“打住!你想让我和赵洪金撕破脸吗?”
阎维浩乘势而上:
“我有个让你心甘情愿和赵洪金撕破脸的办法。”
“你小子有几两尿哥还不清楚,少在你哥面前抖机灵。”
沉吟一下,阎维广主动要求,“浩子,你就说说看吧。让哥也跟着你这大学生长长见识。”
阎维浩只吐出一个字:
“钱!”
阎维广听了,一阵恼怒,举手往弟弟脑瓜上抽去。阎维浩唧唧笑着躲开。
“浩子!看把你哥丑化得……”
“好了,哥……”
阎维浩打断他,迅速进入煽情阶段,
“你不是贪财,而是责任担当。本来生意就不好做,还要供我上大学……”
“这真真是人话!”阎维广紧绷的表情坍塌,笑容窜了满脸,嘴角差点咧到耳根。
阎维浩见火候到了,步步为营后,就要打蛇七寸了!
“哥,你来千画村三年,从赵洪金手里恰了几个钱?”
“两三万吧……你问这个干嘛?难道想让方枘高价租我画室?”
“不行吗?”阎维浩反问。
“浩子,你也太把方枘当回事了吧!就那百万大单,对他来说,就是个坑!他方枘能挣着钱,我阎字倒写!”
“千万别,你倒着写,把我也给连累了。”
阎维浩笑着说。然后,他核计了下,说,
“两万块,半个月。租不?”见哥哥犹豫,他又跟一句,“咱家的大画室地处偏僻,加上今年单量少,干闲着用不上,倒不如与人行个方便。”
阎维广酸着脸摇摇头说:
“方枘能拿得出?别到时候连水电费我都给赔上。”
阎维浩见时机已到,立码给身在客厅的方枘发去信息。不一会儿,两万元到达阎维广的账号。
但他依旧顾虑重重的样子,把大红袍递给阎维浩:
“浩子,你先去给客人看茶,容哥思量一下,再做答复。”
阎维浩只得暂且离开,但临关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问:“哥,你脸色不好,没事儿吧。“
“你少给我出难题就好,我能有什么事!”
刚刚支走了弟弟,阎维广额头的冷汗便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民间画匠出身的他,俯下身子,左手紧握着右手残掉的拇指根部,痛苦地呻口今着。
有一种状况,阎维广还蒙在鼓里,那就是一年前,当他莽撞地戴上画臂的那一瞬间,他的一段量子意识便被淬取、保留。并且形成操控纠缠效应。
此时,画臂近在咫尺之际,效应蓦然发生!
记忆中,穿戴画臂时的痛苦,还有那种奇异的类似嗑药的快感,以及一个愚钝俗人突然窥见至高艺术境界的震撼,更有求而不得痛失宝物的悲哀……都一并涌上心头。
而今,更有对方枘与画臂完美契合的羡妒……
各种情绪、感觉杂合在一起,就如天空中的长河幻象,在阎维广脑中纷涌、激荡!
这已经超出了阎维广思维频率的阀值,使得他双眼痴呆迷乱,嘴巴翕动,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着:
“得画臂者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