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初时还垂眸专心嚼着橘瓣,似乎并不在意,但他后一句话刚出口,便似再也忍不住了,抬眼看向无涯,目光中含着责备,又似带着几分委屈:“我为何要失望?我不喜欢他体质瘦弱?那我又喜欢什么?不新鲜了,就多找几个看看?无涯,你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刺我吗?”
无涯递橘子的手停在了她面前。他看着她眼里的委屈,心里懊悔不已,为何要说出那样的话?就是因为不满她吩咐你去给莫云熙问诊?无涯啊无涯,你这心胸如此狭隘,该如何才能不伤害她?何时才能真正做到是为她好?无涯放下手中柑橘,撩袍跪倒,行了一个大礼,“无涯知错了,尊主赎罪。”
翎并没有叫起,反而目光晦暗,淡淡的自言自语起来:“他是我的宿命,我无法与之抗争,也不想多说。即便是在雀舞阁,我的行宫,知道这事的人也是寥寥可数。可是无涯,你是知道的。我先天带着冥界的至阴元力出生,身为冥女,修行也只能炼化至阴元力,若想修为有所进益,就需要至阳元力中和,才能炼化出精纯元力增加修为。除了服用极罕有的灵药,便只能利用元阳之体的男子精元。而灵药难求,元阳之体却易得,三千世界,取之不尽,这不是你的研究成果吗?不是你给我指了这条路吗?”翎说道这里,委屈带着哭音。
“不错,最后选择走上这条路的,是我。”她调整了语气,肯定的承认着自己的选择,狠狠的揭露着自己的伤疤,痛彻心扉却无可奈何:“是我一心修炼,是我为了自己的私心。我要变强大,我要有足够的能力去做我想做的事,所以我需要提升境界。可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我只想要他!我不想要别人的!我只想让他活过来,哪怕,哪怕他见到了这样不堪的我,而我再也没有资格去爱他了。”从发泄的呐喊到绝望的失落。翎其实发现,恐怕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的时候,就注定了将来的今天,她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她的挚爱了。那时候,还是太年轻吗?太冲动吗?如今,后悔吗?
“尊主!都是无涯的错。尊主不要再说了,不要再伤心了。是无涯不好,总是说错话,惹尊主伤心。”无涯听不下去了,只觉得心头酸疼的厉害。为何还是忘不了他?我指了这条路给你,只不过是想你能有机会忘了他,能多看看这世间男子,哪怕是多情花心,也比永远忘不了他,沉浸在悲痛之中要好。为何一说到修炼,说到那些元阳之体,尊主就这么自责?十万年了,为何还是这般自责?难道真的是因为仍然深爱他,才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
“无涯知道,尊主是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并非是您喜欢那些凡人。也并非是您多情风流,这只是修炼之法。只是凡人体弱,精元受损,身体会迅速崩溃,伤及寿元,有违天和。所以尊主才会挑选些先天充足,身材健硕的人来中和元力。事后也会用灵药为他们修复根本,力求对他们身体无损,只为不伤天和,并非是尊主对他们有情,也并非是尊主喜欢身材健硕的男子。是无涯心胸狭隘,嫉妒尊主对莫云熙如此关照,才会口出怨言。尊主,是无涯的错。无涯甘愿领罚,只求尊主莫要再伤心了。”
“不,你不知道。这是我的错。我既然选了,为什么又会动摇?又会后悔?坚持下去不好吗?接受所有的可能性不好吗?”翎凄凄惨惨的苦笑了一下,无涯看在眼里,只恨的心都要碎了。
“我当初一心想要他活过来,等不及慢慢修炼,便狠心走了这条路。可是十万年过去了,我竟还是没有一点进展!为什么?无涯,不应该这样啊!就算他身死魂消了,这三千世界,他走过的地方,总会有他留下的元神碎片,气息残留,微弱元力啊?这十万年来,好多次,我都很肯定我找到了!可是为什么我明明找到了,它们却又都消失了?我再也感受不到它们了,那我又该如何供养他,助他早日复活?”翎的思维跳跃的极快,从后悔没有资格面对爱侣,到疑惑为何长久以来的努力没有进展,无涯愣了愣,几乎跟不上她的思考速度。
“难道就因为是我?因为我的冥女体质,那些碎片又被我侵蚀消亡了吗?难道我又毁掉了他吗?难道他和我就再也不能相逢吗?无涯?是我毁掉了他?是我!是我毁掉了他!”
翎本来情绪很激动,可却没等无涯反应过来回答她,她自己就突然像是丧失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安静了下来。她眼神充满了迷茫,似乎是在用力回忆什么,却怎么也看不清。“我是不是该放弃?如果我没有去找他,是不是他早就能够自己聚集元神,慢慢恢复了?我这十万年来的追求和执著就是个错误!对不对?我是真的不喜欢双修,每次看见那些男人的眼神,我都忍不住恶心。我忍耐着,就只为了能早些见到他!可是我是不是该接受现实?他再也回不来了,而这样的结果也很可能还是拜我所赐!哈哈,哈哈!这真是个笑话!我错了!我早该忘记他,放过他,不去纠缠他,他本来就是被我害死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复活他?可是我能放弃吗?我已经走了这么久,我为此还做了这么多我自己都厌恶的事,我已经不再是我了,我凭什么放弃?如果放弃了,我还能剩下什么?我今后又要做些什么?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无涯见翎说着说着停下来了,刚要安抚一二,不料翎又突然狂躁起来,清脆的嗓音嘶吼着:“不,我不能放弃他,他是我的挚爱,我要永远记住他,即使他再也不爱我,我也不能忘记他!所以我不能放弃!就算他再也回不来了,活不过来了,我陪着他就是了!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们总要碎在一起!我很想死的,那个时候真的想死的。可是我这神体,死了还能涅槃重生。灵魂又永远不灭。我要怎么死?无涯,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死?”翎歇斯底里的重复着可怕的话语,无涯内心惊惧到了极点,他顾不得其他,起身扑上去,想要按住她,可别做出什么傻事来。
就在这时,翎又突然转了情绪。她转折的好突兀,又忽的轻声倾诉起来:“死不了就要继续过吧,可是,我好难过啊,这种日子好难过。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过了?我不想再双修了,我好累!我好想他!”就这样,翎一忽儿坚强勇敢,一忽儿委屈低泣,惊得无涯目瞪口呆,伸出去想按住翎的双手就那么停在半空,无处安放。这一刻,他是真的悔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