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钟声响彻山野。
学子陆陆续续走出宿舍,前往书院上早课。而明山之巅,此时多了两道身影。
叶弯弯跟着纪温闲走到巨石处坐下,见他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酒瓶和酒杯,嘀咕道,“你这酒瓶,看着挺眼熟……”
“眼熟就对了。小月牙,这可是从你们书院后厨拿的好酒,快尝尝。”
说这话,纪温闲是脸不红气不喘,斟了酒,十分从容地递给她一杯。
“…这都能被你找到?又骗哪个小姑娘了?”
叶弯弯这么说不是没理由的。为了防止个别狂浪学子夜里偷酒喝,这类违禁品藏得极严实。叶弯弯刚回来那会儿,半夜偷偷摸摸去找,连个酒味都没闻到。
从送她回山那天起,纪温闲也没少往这儿跑。书院上到烧火婆婆下到青葱婢女,打得是一片火热。谁能想到,就让他顺手牵羊了呢。
纪温闲挑了挑眉梢,“小月牙答应陪我看日出,本公子怎能不做好万全准备?山间风冷,喝杯酒暖暖身子……”
还真有点冷,酒一入喉,叶弯弯便愣了愣,“清泉荷月?”
“不错嘛,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我在京兆府大牢喝过一回。”叶弯弯嗅了嗅酒香,仰头喝尽,似是疑惑道,“好奇怪,那么久的事现在居然还记得……”
藏酒种类多达十余种,偏偏挑中了勾起小月牙回忆的酒,这怪酒吗?
不,纪温闲清楚地知道,即便不是清泉荷月,即便没有酒,她依旧会想到过往,只要心里想着一个人,有关他的记忆处处皆是……
纪温闲故作不知,重新给她添了酒,自己也端起酒杯抿了抿,“太阳还没出来呢,小月牙,慢点喝。”
叶弯弯抱着腿,脑袋搭在膝盖上,看那朦胧天色,目光带着几分迷茫,“纪温闲,你曾告诉我要随着心走,我做到了。
他不知道我的喜欢,我跟他说,他分不清我的喜欢,我帮他去分清,甚至他不喜欢我,我都有做好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努力。
可如果…他拿我当妹妹,我该怎么办?”
偏头看了看她的侧脸,纪温闲放下酒杯,“小月牙,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一大户人家的老夫人生了病,请郎中过府看诊。来的是位女郎中,容貌清秀,性情温顺,合了老夫人眼缘,撮合她与独子成亲。
婚后夫妻二人开了家药铺,丈夫是个读书人,打理全靠妻子,两人感情一般。直到有了孩子,关系亲近了些。丈夫不时在药铺帮忙,孩子两岁时,药铺管事有急事要返乡辞了工,丈夫将出远门商谈合作的事揽过来,替妻子分担一二。
孩子日渐长大,却发现母亲郁郁寡欢,时常对着一些女子物件偷偷落泪。更从一同出远门的小厮那儿偷听到,父亲在外喜欢上别的女子,来往两地是为了去见她!
孩子欲去找父亲质问,却被母亲阻止,哀哀切切,苦累都咽到自个儿肚子里。孩子陪着母亲,想法子逗她开心,跟她学着算盘,想早早减轻些母亲的负累。
很快,一场战乱波及九州。逃来避难的百姓太多,引发了疫病。
母亲开方熬药,忙进忙出,几度彻夜不眠。而这个时候,父亲却领着母亲去见了一女子,让她给女子抱着的孩子看诊。那个女子就是父亲喜欢的人!
那女子是带着女儿来避难的,早已成亲。父亲为了这样一个人尽心尽力,弃母亲于不顾,甚至对母亲言道将来两家是姻亲。孩子愤怒不已,却更加担心时常晕厥的母亲。
半个月后,疫病消退,母亲在屋中突然呕血。前后不过一柱香,香消玉殒。孩子看着迟迟归来的父亲,目色赤红,父子表面的和平,随着母亲离世,分崩离析。
叶弯弯听得怒火中烧,“那男人怎么能这样!这么好的女子都不知珍惜……”
“若小月牙是那女子,你当如何?”
“我?反正我不会把事情捂着。管他纳妾还是养外室,都得经正室,我没做错,惯着他干嘛?”
纪温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嘴角溢出丝丝叹息,“是啊。不过一见倾心,却负韶华,误了卿卿性命。惯着他干嘛呢?”
叶弯弯瞧着他的神情,有些怀疑,“这真的只是一个故事吗?”
“故事不故事不重要,”纪温闲转头看着她道,“小月牙你记住,做不到两厢情愿,也别忘了做自己。”
“做自己……”
这话并不是纪温闲第一次说。不过以前的她,不觉得这是多么难的事,从未放在心上。而此刻……
“小月牙。快看,太阳出来了。”
叶弯弯抬眼望去,只见万缕金辉,齐齐冲出云层,刹那点亮无尽苍穹,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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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
弹指间,又过去大半个月。
山间一空地处,红衣女子正挥舞着斧子,身法利落,气场十足。
周宝娇远远便道,“表姐,该歇会儿了。快来喝汤,今天是银耳百合汤哦。”
周礼放下汤蛊就离开了,由周宝娇盛到碗里。
叶弯弯揩着汗走过来,坐下道,“表哥不是寸步不离跟着你?这会儿怎么走了?”
“外祖父找他。我要自己端汤过来,哥哥非不听,待会去晚了,外祖父又该说他了。”
“是呆了点……”
“表姐――”
“往日可都是你在我耳边说来说去,嫌他腻歪,这会儿瞪我干嘛。还说不得了…”
周宝娇嘟了嘟嘴,软声软语道,“哥哥他只是不会表达。哥哥说,因为爹娘都宠我,他才会经常不知道该怎么关心我,也不知道我需不需要他的关心。其实,适应一段时间,哥哥这样挺好的。”
叶弯弯喝着汤,听到这儿,握汤勺的手微微顿了顿,适应?
那她呢,接受事实后,接下来该不该去适应顾延之的兄妹之情……
答案来得很快。
周家兄妹临到下山时,周宝娇想起母亲让她带回去的东西,还没找外祖母拿,周礼手里拿着厚厚的书籍,原地等她回来。
附近没有小亭,周礼又是爱书之人,就这么直愣愣抱着一堆书。叶弯弯恰巧路过,接过来让他歇歇手。
周礼不是善谈的性子,等着等着,叶弯弯主动找他搭了话。
“表哥,你会一直这么陪着娇娇吗?”
“嗯。”
“那以后她嫁人,你会替她挑选夫君吗?”
“…会,还要给她找最好的。”周礼想了想又道,“谢谢你,弯弯表妹。”
叶弯弯奇怪道,“谢什么?”
周礼声音沉了下去,神情懊悔,“何府宴会,我没保护好她。那是我最后怕的一回。经历险些失去的恐惧,才知道有她的每一天对我有多重要……”
很快,周宝娇拎着篮子过来。
周家兄妹亲昵交谈着,慢慢下了山去。
叶弯弯看着他们的背影,耳畔再次响起周礼说的话,呢喃道,“失去过,才知道他在的每一天有多重要……”
是啊,她也很恐惧失去。
她没有办法想像,没有顾延之的生活。至少现在,和他有关的记忆围城,她走不出来……
叶弯弯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很久。
下山的日子,来得猝不及防。
数天后,临近黄昏,丘斐匆匆前来,带来顾平的话,“叶弯弯,还记不记得欠我的一件事,快来救命啊!”
救命?
面对叶弯弯的困惑,丘斐传达原话后,便说起事情始末。
代天子军营体验的最终选拔,顾平通过了。回家后,他特意将顾老夫人和顾清宴聚在一起吃饭,宣布了这个消息。
顾平原以为,天子下了圣旨,即使母亲兄长如何生气,都只能接受这件事。
谁知顾老夫人大怒,将他关了起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反而劝顾平放弃参军。
顾平见说不通顾老夫人,打算偷溜离府,却被顾清宴安排的看守拦下,打回屋内。
顾平哪里肯就范,天天闯关,而看守也不断在换,起先是普通守卫,接着是思远院的守卫,到现在换成了暗卫。
眼见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暗卫又太难对付,顾平只得让丘斐请叶弯弯这个救兵。
“阿安说你回明山避暑,让我到这里来找你。现在他被禁足,只有叶姐姐你能帮忙了!”
“我……”
叶弯弯倒不是犹豫别的,这种情况下重回辅国公府,是要和顾延之怼上了?
丘斐催促道,“叶姐姐,阿安什么性子你能不知道?若不是撑不住,若不是万不得已,他怎么可能承认你比他强……”
“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