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战必赢是种什么感觉?
换作以前,叶弯弯定会无辜地摊摊手,反问一句,这难道不是日常操作么。
可这回,她犯了愁。
顾平却知,这是唯一让兄长不再阻拦,也让母亲松口的机会。再难,他也必须接受。
“认识这么久,我们还没真正交过手。叶弯弯,今天痛快打一场吧。”
顾平抬腿向空地走去,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叶弯弯拖拖拉拉,不情不愿。
看上去,她倒更像是又弱又怕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简直没天理!
众暗卫纷纷后退,空出足够施展的场地。小厮搬来椅子,顾老太太和顾清宴坐在上首观战。
叶弯弯忽然举手,“我有问题――”
顾清宴配合道,“什么问题?”
“这个比试不公平。欺负弱小,有违江湖道义。”
众暗卫或嘴角抽搐,或无语望苍天。这姑娘,完全是两套标准,欺负他们那会儿,可没讲道义不道义……
顾清宴淡淡一瞥,“所以?”
叶弯弯摸出身后的弯月斧,“这斧子不一般,我不能占兵器的便宜。”
“战场瞬息万变,赤膊上阵也是常事。你们可以只比拳脚功夫。”
丘斐上前接过她的斧子。
叶弯弯又道,“还是不公平。我光明正大学的武,实战经验可比顾平多多了,胜之不武。”
“你想如何?”
“形体拳是入门武学,人人都会,比试只准用这一套拳法。”
形体拳?
倒是公平。
小姑娘想尽办法削减自身优势,看来让她比试,当真是为难了。
顾清宴允自是允的,不过……
“既是如此,我也声明两点。一,若有人弄虚作假,比试终止。二,若有人所用招式超出形体拳,比试终止…不分对错。”
这话,说来说去,说的人可不就是叶弯弯。
别放水,别用小聪明。
叶弯弯瘪瘪嘴,这么快就被识破,连个故意犯错的机会都不留给她,想输一场怎么就这么难呢……
“叶弯弯,我腿都麻了,你啰嗦完了没有?”
别看顾平好似不耐烦,他心里清楚得很。叶弯弯并非看不起他,是真心想帮他。
事关从军,顾平又怎会意气用事。
只是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够了,她不需要再为难。
叶弯弯看了顾平一眼,没回怼,面对面默默站定。
丘斐拎着铜锣,站在顾清宴下方。见两人已进入备战状态,一敲梆子,高声道,“比试开始――!”
比试有没有水分,在场的暗卫眼睛尖得很。
所以二人不得不认真对待。
第一回合,属于比试惯有的试探。双方有所保留,也很正常。
第二回合,差异便显露了出来。
小天道,“叶姑娘身形灵活,力道不输男子,二公子这点不占优势……”
银光道,“二公子下盘扎实,气息沉稳,形体拳很是下了功夫,两人不分伯仲……”
到第三回合,局势发生了转变。顾平试图突破,寻找叶弯弯的弱点。不料心急之中,自毁优势,叶弯弯下意识回击,瞬间占了上风。
叶弯弯有苦难言,该死的反应,手那么快,现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放水都不行……
于是叶弯弯只得一记小胖拳,结束了这个回合。
有暗卫道,“这算放水吗?”
另一人摇头,“二公子是飞出去的,脸都肿了,怎么能叫放水……”
叶弯弯也很无奈啊,能有机会调整状态,吃一记拳头…不过分吧。
第四回合、第五回合、第六回合……
大抵是吃多了拳头,顾平彻底炸毛,倒是激发了不少潜力,招式组合有些变化,叶弯弯只得跟着变。
小天道,“这般打法,二公子真是被叶姑娘逼急了……”
银光摇头,“我担心,叶姑娘会被二公子逼急了……”
银光所料不错,顾平步步紧逼,叶弯弯又不能放水,两人渐渐打红了眼。
第九个回合,叶弯弯问,“还能起来吗?”
顾平咳了咳,胸口一阵钝痛,却是坚定道,“能!”
第十一个回合,叶弯弯气得自己打自己的手背,不忍道,“要不,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顾平两手撑地站起,都肿成包子脸还笑了笑,“要帮帮到底,叶弯弯,你可不能反悔。”
第十五个回合,叶弯弯说不出话,甚至有些气这该死的武学天赋和吃啥啥不剩养出来的蛮力。
顾平爬起来,趔趄道,“不妥协!不后退!再来――”
围观众人早已缄默,谁能想到平日看起来游手好闲的二公子,是这般…这般铮铮铁骨。
第十七个回合,顾平坐在地上的时间更久。
久到叶弯弯看着他浑身伤痕,衬得眼里的光更亮,亮到她恍惚觉得这个人是打不倒的。
――爹爹,武学最高的境界是什么样呀?
――像天那么高。
――天那么高…天好高好高,这样的人可真厉害。
――武学一道,不断被打倒的人才厉害。
――为什么,被打倒的人不是很笨吗?
叶弯弯转身就跑,顾平强撑着吼叫道,“叶弯弯你干什么!我还能比!你给我滚回来!”
众人均以为叶弯弯要终止比试,毕竟悬殊实在太大,比得太惨烈,看得人于心不忍。
谁知她到了顾清宴面前,坦坦荡荡道,“我输了。”
“哦?”
“不屈,则生死不可败。我爹说,这种人是赢不过的。一个包子都能收买我,我就没这骨气,认输还不行吗?”
不屈,则生死不可败……
顾清宴侧身看向眼角泛红仍擦着泪的顾老夫人,“母亲觉得呢,可要继续比试?”
若说是什么支撑顾老夫人看下来,数度咽下叫停的**,无非是盼着顾平认输罢了。
如今叶弯弯一句“生死不可败”,顾清宴一句“可要继续比试”,她能点头吗?
顾老夫人颤颤巍巍起身,丫鬟扶着向外走,“由着他去吧,由着他……”
叶弯弯一喜,又望着顾清宴。只见薄唇轻启,他道,“此次比试,顾平……胜!”
丘斐听入耳中,猛地一敲锣,朝远处的顾平报喜,“比试结果,顾平胜!”
说罢,便抛了手中的东西,急急向他小跑而去。叶弯弯亦是跟了过去,三人喜不自胜。
“叶弯弯你说什么了?”
“夸你呗。”
“我能从军了?斐斐,你快掐掐我…嘶,真疼……”
“阿安,你是不是流血了?”
“还真是…斐斐,斐斐,叶弯弯快扶住他,晕血了晕血了……”
“叶弯弯你下手怎么还专挑脸打,你瞧瞧我这眼睛,还能瞧得见不……”
“我那是提醒你打起精神来,不小心失了手嘛……”
三人伤的伤,晕的晕,一片混乱,气氛却欢快无比。
叶弯弯忽的想起顾清宴,一回头,他已经走了很远。
他这么做,是在帮顾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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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破晓时分。
城门口,依依惜别。
缰绳交到了顾平手中,轻鸿打着鼻鼾,似是不舍。
“你说要送我一匹战马,没想到是老朋友。轻鸿现在可是丘家马场的活招牌,你舍得它跟着我受苦……”
丘斐摸了摸鬃毛,温声道,“你这性子,遇事没旁人劝着,我不放心。轻鸿警觉性高,必要时,你跟着它走。”
“…嗯。”
顾平将包袱搁在马背上,忽的想起件事,“斐斐,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学武的事?”
“…你来丘府的第一天。”
抱着兔子的小丘斐,去寻三哥,却在拐角瞧见了跪地求师的小顾平。
这就是为何当初小顾平花了半年,才成为小丘斐朋友的真正原因。
时隔多年再忆此事,两人相视而笑。
又聊了会儿往日趣事,叶弯弯才匆匆赶来。离得近了,她从袖里摸出一样东西,朝顾平抛去,“接着,送你的。”
是一把匕首。
刀鞘平平无奇。拔动刀柄,锋刃寒光阵阵,刀背能照出人影来,弧度亦非比寻常。
“我找老于头连夜给你打的,凑合着用吧。”
顾平别在腰间,吐槽道,“就不能镶两颗宝珠,太不衬我这身衣裳了……”
“这可熔了我一块斧头角,不要趁早还我。”
叶弯弯作势要扯,顾平连连收到怀里,“哪有送了人又收回去的。叶弯弯,这衣裳可是我娘一针一线缝的,扯坏了我跟你没完……”
提到这事,丘斐不由关切道,“老夫人现在可好些了?”
“昨晚来给我送衣裳,哭累了。今天没让她来,估摸又在家里哭呢。”
顾平摸了摸衣角,很是后悔没好好陪过顾老夫人,“…我娘说,父亲在的时候,每每出征她都会缝制一件这样的衣裳。我走以后,你们有空替我多去看看她。”
“这是自然。”
丘斐回了话,叶弯弯亦是点头应下。
送君千里终须别,奈何情深总难辞。时间悄然流逝,需得前往郊外长亭汇合了。
既是送行,自然少不了酒。
“不辞酒?……这回倒是应景。”
临走前,顾平倒空水囊,默默将剩余的酒装进去。
跨上马背,他伸着脖子望了望帝都城,眸色从期盼到失落,再到坚定。
而后策马扬鞭,再不回头。
“真走了?”
瞧着一路尘土飞扬,叶弯弯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当初闹市遇见的少年,此时此刻已然分离……
“来日可期。叶姐姐,我们回去吧。”
两人向城内而去。
此时只要他们稍稍抬头,就能瞧见城楼高处,有人正静静看着那少年打马而去,渐行渐远。
“那小子一直眼巴巴盼着你去送送他……?”
顾清宴收回目光,默然不语。
丘扬忍不住感慨道,“从你将他引到丘府,至今也有七年了。怎么样,我带出来的徒弟,没让你失望吧??”
“身手还行。做事毛毛燥燥,尚需打磨。”
丘扬意会,“回头我给几位弟弟传信,好生照料他。不出三年,定给你磨成块好玉。?”
顾清宴皱眉,“最多一年。转告诸位少将军,延之望吾弟不惧百难,磨砺成金。”
到底是亲手教了多年的徒弟,丘扬犹豫道,“…会不会逼得太紧?”
“倘若连这点事都经不住,以后他怎么能抗起重担……”
丘扬心中早已生疑,此时听了顾清宴这话,担忧更甚,“顾二从军,叶姑娘离府。你的事,还要瞒我到何时?”
“阿扬,上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