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这般迫切地想去相信,相信他的话。
相信他心悦她。
相信他的余愿是她。
相信他心上所爱之人是她。
如此,有了她的血……
他便能多一份活下来的希望。
若能成,余生所愿皆是你。
叶弯弯悄然按向心口。
那里接连跳了数下。
剧烈而短暂。
好似错觉。
再次解蛊那天,顾家人没有到场。
云微仍旧先在顾清宴小臂划过一刀,随后取出四翅蛊虫,望向叶弯弯。
叶弯弯接了匕首,朝顾清宴看去。
他正注视着她,面容平静而温和。
叶弯弯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划破指腹,喂食四翅蛊。再挤压着血,滴落在他伤口近处。
做完这些,她看向云微。
目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云微分外怀疑,顾清宴今天要真死在这儿……
叶弯弯这疯丫头,怕不是打算拿斧子追杀她一辈子。
想想那个画面,云微不禁打了个冷颤。
本就精通的引蛊术,这次在她手中更是超常发挥,堪称史上之最。
四翅蛊虫格外亢奋。
绕着顾清宴手臂飞了好几圈。
这才落回伤口处,翅羽舒展如蝶。
愔愔嘶鸣,埋首啜血。
而顾清宴的脸色,越来越白。
心口前所未有钝痛,令他几欲张唇声呼。
但小姑娘盯着四翅蛊的神情,已经够紧张的了。
他狠狠咬牙咽下。
叶弯弯看着滴过去的血逐渐减少,老蛊却还没出来,着实焦急又烦躁。
她也不敢问出声,怕惊扰到蛊底虫坏了事。
只能死死盯着,静静等着。
也不知过多久,叶弯弯终于有了发现。
顾清宴的手上,多出一个小圆点。
凸起的小圆点。
它一拱一拱,从上臂到小臂,一点点往伤口处移动着。
叶弯弯隐隐意识到什么,眼也不眨,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云微同样注意到这异常。
老蛊刚冒头,她便迅速收了起来,松下一口气道,“成了!”
叶弯弯连那老蛊什么样都没瞧清,心底担忧不安的问题就解决了。
以至于她一时没缓过神来。
还呆呆跟着重复了一遍,“成了?”
成了,就是顾延之不会死了对不对?
成了,就是顾延之再也不用担心哪天会突然死掉对不对?
她迅速抬头,傻傻看了会儿顾清宴,突然一把扑过去抱着他的腰道,“顾延之你听到了没,成了!真的成了!”
顾清宴感受到她的喜悦,抬起脱力的手回抱住她。
他抚着胸前那颗小脑袋,哑声道,“嗯,听到了。我亦欢喜,很是欢喜。”
以情引蛊,事成人安。
消息传至佛堂。
闭目跪在观音像前的邬老太君紧了紧木佛珠,眼角划过两行热泪。
消息传至练武场。
长刀飞回木架,顾平一屁股坐到地上,气喘吁吁。脑袋埋在膝盖间,满头大汗,眼眶微红。
消息传至纪府。
纪温闲还坐在栏杆处眺望。
听到“事成人安”,他重重吐出一口气。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光芒褪去。
尚没有月亮,手中亦无酒。
纪温闲低下了头。
直到云微出现,拎着酒,坐到他旁边。
“我就猜到你在这儿。”
她笑嘻嘻将酒坛在他眼前晃了晃,“引蛊成功,要不要一起庆祝下?”
纪温闲不答,云微顿了顿,又道,“…你要想借酒消愁,换我陪你也行。”
纪温闲眼皮颤了颤,接过酒坛,与她碰了碰,“庆祝吧。庆祝你引蛊成功。”
云微弯了弯唇,痛快揭了盖儿,喝上一大口,“这话我爱听。”
两人看了会夕阳,喝了会儿酒。
余晖将尽时,纪温闲抱着酒坛,目光飘移虚无,喃喃自语,“这世上,当真会有以情入蛊,以情逆命之事?”
他好似不解,又好似感慨。
云微两颊酡红,打了个酒嗝,“以情引蛊,我也是第一次见……”
挥了挥手臂,她接着道,“可我巫族什么秘法没有,不稀奇。我记得曾经还看过一本秘册,上面说、说巫族有种秘术,能控人心神……”
放下酒坛,云微敲了敲脑门,嘟囔道,“下次不陪你喝酒了,难喝,头还疼。…我刚说哪儿了?”
纪温闲也没怎么细听,囫囵回了句,“说到你们巫族的秘术……”
“哦,对,控心术,”云微眸光亮晶晶的,“越是等级高的巫族血脉,操控他人心神能力越强,甚至有能封闭自我心神的。听说圣女血脉仅凭天赋,无意识就能做到这些……”
她看向纪温闲,话音一转,醉醺醺道,“不过嘛,只要我想我也能做到。我可是最接近圣女血脉的人。纪大哥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我不怕受伤,也不怕你最后离我而去,更不怕泥足深陷。只要纪大哥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纪温闲皱眉,跳下栏杆,将她拉到后背,“回去吧。云微你喝醉了……”
云微好似没听到,趴在他背上笑嘻嘻道,“大不了你走了,我用秘术封闭心神嘛。从此以后,不会再对你有半分绮思。看,我有巫族秘术,一点都不会受伤。”
“以后别说这种话。云微,再神奇的秘术,也难以算尽人心。”
纪温闲背着她,一阶阶下着静思台的石梯,“对我也好,其他男子也罢,别拿自己的感情儿戏。”
一只怪鸟飞入望连山。
落在窗台前,咕咕叫唤。
肩披彩羽,腰环铃铛的七八岁女童乐颠颠跑过去,取下卷筒风风火火跑向案台。
“云母大人,云母大人,又有来信啦。”
华发童颜的老者接过卷筒,见是闵州标识,迅速拆了来信。
女童见云母笑意渐盛,急急追问道,“云母大人,云母大人。您这么高兴,是不是微姐姐快回来啦?”
虽不中,亦不远矣。
云母意味深长道,“双生蛊解,她是该回来。偷偷放她下山的事,回头你不许说给她知晓。”
“梨梨不说,不说。”
女童欢呼雀跃,手舞足蹈跑了出去,“微姐姐要回来啦,微姐姐要回来陪梨梨玩咯。”
云母摇头失笑。
低头再看那信,寥寥数语,不甚感慨。
她也未曾料到,有生之年,竟能收到这位的来信。
而且先后三封。
第一封,说有个小子中了蛊毒十多年,罗行虎那点皮毛不顶用,问有没有熊孩子想下山溜达的。
山里最熊的孩子,就数云微了。
第二封,是在云微来信求助,事关重大,她转而问询闵州。这位回信,说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美事,怎么也得难上一难那小子。
于是便有了冰惑术,和赌命之间的抉择。
而这第三封。闵州这位倒没怎么提那小子了,只说事已解决,有劳巫族费心等等。
但三封来信,足以让云母咂摸出许多事。
譬如,信中那小子通过了这位的考验。
譬如,她有生之年,是能盼到巫族下一位最重要的血脉的降生。
想到这,云母不禁忆起逝世多年的主子,以及她身旁毫不逊色的那位……
若非那位,她巫族血脉岂会流落在外。
却也偏偏是那位的血脉,主子终究不忍将其隐匿山中。
再是铁血无情,再是睿智无双。
那样惊才绝艳的两人,也难逃凡俗,坠入情网。
云母忆及往昔,悄然叹息,起身放置书信。
案桌上,摆了一册巫族秘史。
窗外起风,呼啦啦跑进来,调皮翻动着书页。
云母见此,从书架走了过去,合上窗台。
屋里霎时静下来。
翻开的秘册也停在了某页。
上面有行字被红砂圈出
世间毒物皆惧者,唯圣女真脉。世间毒物皆爱者,亦唯圣女真血。
云微离京。
叶弯弯去送行了。
两人相识短暂,却也一起经历不少事。此番更是因为帮顾清宴,她才被望连山找到,不得不回去。
叶弯弯承诺,等她下次溜出来,两人就结伴去游历九州。
都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约定好,这就算告别过了。
云微想一个人再等等纪温闲,叶弯弯也没多留。
回城后,她去客来酒楼赴约。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同样,有缘之人相聚终会有时。
丘斐和顾平已经在等着她了。
“叶弯弯你怎么这么慢!菜都上桌啦,再不来,可就不等你喝酒了。”
“顾二你一个人喝的过小斐?别做梦了。”
叶弯弯怼了回去,坐到丘斐旁边。
扫过一桌子菜,她拍着丘斐的肩道,“菜都是小斐你点的吧,懂我!”
丘斐含蓄一笑,问道,“云姑娘走了?”
叶弯弯去送行的事,早打过招呼。他们也是估摸着点儿上的酒菜,时间刚刚好。
叶弯弯夹了两筷子菜,接着顾平递来的酒,摇了摇头,“她等人,我就先回来了。来来来,喝酒!”
三杯相碰。
距离他们上次喝酒,竟已过了半载。
依旧是在这家客来酒楼。
顾平眉眼硬朗,如昔日高声道,“第一杯,敬我们,再次相聚,一个不落!”
丘斐面容沉静,如昔日温声道,“第二杯,敬曾经,不悔相识,共赴未来!”
到叶弯弯,敬酒词卡了半晌。
最终在两人静待中,她举杯咧嘴一笑,“那第三杯,敬天地好了。敬天地间,有你也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