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众臣皆三缄其口,没有一个人敢为立下了军功的沈白说上一句公道话。
去年的案子,在场的诸位臣工没有一个人忘记,那姓沈的举人在策略上大书泰王执政之弊,就如同拿着那张卷子,啪啪的抽泰王的大耳刮子,如此奇耻大辱,泰王如何能忘记?
他能活到现在,还完全是陛下的一道恩赦,如今纵然是立了功劳,又能如何?
只要泰王还在朝中,沈姓书生纵然是在朝中当了官,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楚皇静静的看着下方的泰王,微微一笑,道:“皇弟莫非还记得当初的那卷试文?”
泰王拱手道:“臣,不敢!但此子毕竟与恩科舞弊之事有关,去年刚刚罢其士籍,今年便任其为武官,若传了出去,世人还道我大楚无才,非要任用一个舞弊的书生,臣这是为了陛下的声名着想。”
楚皇哈哈大笑,道:“朕知道皇弟是为了咱张氏天下着想行,既然皇弟觉得此事不妥,那朕便驳了肖彬的折子,不让这姓沈的入朝便是了。”
“陛下圣明。”
散朝之后,楚皇邀泰王一同往皇宫的后花园游玩散心,顺便唠唠知心话。
君臣二人一同走在百花齐放的花园中,踏着鹅卵石道,楚皇在前,泰王在后,其他的侍从则是远远的跟在二人的后面,慢悠悠的游园赏景。
“皇兄,最近身体可是好些了?”泰王一边走,一边关切的问楚皇道。
楚皇淡淡一笑,道:“还是老样子唉,老毛病了,估计这辈子是很难好转了?呵呵,怕是活不长了。”
泰王急忙道:“皇兄如何说这样的话,皇兄乃是真龙天子,万圣之躯,如何能轻易言死?置江山社稷和万民于何处?”
楚皇摇了摇头,苦笑道:“三弟啊,什么万岁万圣的,不过是世人编造出来的吹捧之言,你我兄弟之间,便不必说这些了吧?若说谁是真正的真龙天子,那还不是咱大哥么,可惜在建立大楚之后大哥却也是早早的逝去,也没有活到万岁啊。”
一提起楚高祖,泰王的脸上也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想当年,弟尚青春年少,便随两位兄长开疆拓土,纵横天下,当年的南征北战虽然辛苦,但咱张氏兄弟却是何等威名!天下英雄,听了咱三兄弟的名头,谁人不是退避三舍?只是如今”
楚皇慢悠悠地续道:“只是如今,岁月不饶人,当年的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和执掌兵部的,再不是纵横天下的神将,不过是两个糟老头子而已,上不得马拉不开弓的”
泰王在旁边苦涩一笑,突然又道:“对了,皇兄,臣弟还有一事请皇兄恕罪。”
楚皇疑惑的看向他:“什么事还需这般郑重?”
泰王叹了口气,道:“就是适才关于肖彬折子中的那个沈白弟绝非是为了自己,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为皇兄着想。”
楚皇点了点头,道:“皇弟的苦心,为兄知道,你我兄弟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一个竖子而已,不用便不用了,大楚的天下,难道还会缺了人才么?”
泰王施礼道:“皇兄不怪罪便好,弟甚惶恐之。”
二人一边说,一边来到了院中的花亭之旁。
却见花亭中,坐着一个身穿明黄服饰的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正捧着一卷书刻苦攻读着。
楚皇招了招手,道:“皇儿!”
那少年一见楚皇和泰王,便放下手中的读本,恭敬的施礼问安:“拜见父皇,见过皇叔。”
楚皇挥了挥手,道:“皇儿不必多礼,今日功课如何了?”
太子对楚皇躬身道:“回禀父皇,孩儿今日读三篇、三传各选一篇注以心得,另有近五年的编年体纂亦在背读之中。”
楚皇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武课上了吗?”
太子摇了摇头,道:“还没。”
楚皇微微一笑,道:“正好,你三叔今日来了,你们两个便在这花园练练,给朕观看观看。”
太子听了急忙道:“孩儿如何敢与三叔动手,万一有所损伤,岂不罪莫大焉?”
楚皇闻言不由哂笑道:“你三叔当年和朕,还有你皇伯父纵横疆场,身经百战,可谓当世猛将!你想伤他,怕是还得再练二十年呢!”
泰王急忙道:“陛下谬赞了。”
“来来来,皇弟不必拘礼,且由你替朕试试皇儿武艺如何?”
“是。”
说罢,便见泰王转身走出亭子,对太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太子冲着泰王一拱手,随即走过去。
“三叔小心了!”
叔侄儿两个人,就在这后花园内,你来我往的交起手来,一招一式倒也是虎虎生分,颇有看头。
楚皇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睛看着往来交手的二人,面上毫无表情。
他跟泰王一母同胞,又是四十多年的相知之情,彼此最为了解不过了。
楚皇知道泰王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他在跟人动手的时候装不住相。
不论平时里对谁有多友善,有多恭敬,可是一旦动手,刚开始尚好,时间一长,泰王的本性和对人的态度,就会隐约表现在他的拳脚和表情上。
泰王这个毛病,还是十多年前,上一任皇帝大哥张之飞偷偷告诉楚皇的,只怕泰王如今自己都不知道
果然,叔侄两个人交手的时间一长,泰王的表现就多少有点和刚开始不一样了。
他的嘴角含笑,眼中隐隐的包含了几分轻蔑之色,招数也逐渐变得慵懒,有些猫抓耗子的玩弄之嫌。
他一招一式不再像是一开始的时候多有忍让,反倒是逐渐变得有些戏谑之意,虽然依旧是在克制自己不要伤了太子,但楚皇能看出来,有几招泰王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仿佛要猛击太子的样子,但是都在最后反应过来及时收手了。
楚皇闭起了眼睛,藏在袖子中的双拳有些哆嗦。
他突然开口道:“都停手吧!”
泰王和太子同时收手,一同向楚皇行礼。
楚皇深吸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压住了心中的惊怒,露出一丝笑容,道:“皇儿,跟你三皇叔交手,感觉如何?”
太子急忙道:“三皇叔不愧为我朝第一猛将,果然是身手高强,孩儿与皇叔交手,受益匪浅。”
楚皇点了点头,又道:“三弟,我这侄儿的武艺如何?”
泰王恭敬地道:“真不愧是皇兄之子,果然是龙凤之姿,真命天子也。”
“哈哈哈哈哈!”楚皇哈哈大笑,然后突然脸色一变,低头重重的咳嗽起来。
泰王和太子变了脸色,急忙上前。
“皇兄,您这是?”
“父皇,您怎么了?”
楚皇咳嗽了一会,方才摆了摆手,道:“不妨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唉,老了不中用了,这刚逛花园多久,就有些挺不住了,朕得回去休息休息,你们权且退下吧。”
“是!”
泰王和太子走了之后,楚皇便不再咳嗽,他没有立刻回去休息,而是坐在亭子中,静静的思索着什么。
“朕已是天不假年了,这百年之后,太子年轻羸弱,只怕绝非三弟的对手主弱臣强,该当如何?”
楚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的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