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在紫禁城的东北角，宁寿宫花园的旁侧，面南向北靠红墙，东西共九间，算是个挺宽敞的独立院子。这里基本都是用于存放各种书籍和文本资料，还有前朝的一些古书和典籍。

自打顺治爷进了京城，这里就鲜少有人踏足，左不过是深宫寂寞的娘娘们差人来借借话本子打发时间。直到当今皇上康熙爷登基，这种状况才慢慢好起来，皇上自幼就被赞许为“神童”，博闻强识不说，还有其喜欢汉人的典籍和民间故事。因此便将这御书房利用了起来，命人打扫得一尘不染，用于存放自己的藏书。

初入御书房，令颜看到的就是一副生平从未见过的景象。数十排小叶紫檀木的书架整齐地排放着，上面大大小小、材质不同的各类书籍、典章、竹简按照类目排列得一丝不苟。令颜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书，这些书架比她的身高硬生生高出了两头，她得仰着脖子才能把这些全部收入眼底。想到以后她可以每天在御书房和这些书籍为伴，令颜觉得失去了去东西六宫的机会一点也不遗憾，忍不住握住裙摆在原地转了个圈。

还好御书房的宫人很少，她这样放肆也没有人发现。再往里走是金丝楠木雕刻的精美的博古架，上面放满了皇上的珍贵玩意儿，晶莹照人，刻工圆润的漆器、精雕细琢着游龙、祥云和海水纹的宋代玉壶，还有几幅用金线绣过的画匣，就放在博古架最高的一层上。

绕过一面黄花梨木雕红玉的古色古香的屏风之后，是一张细长的红木书案，岸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些精美的文具。桌旁的镇纸下面还压着几张卷了边的墨宝，令颜忍不住走过去拨开镇纸看了看，上面是一副临摹好的字帖。字帖的最上面还书写着一行小字，字体遒劲有力、清秀好看，写着“凡事可论贵贱老少，唯读书不问贵贱老少。读书一卷，则有一卷之益，读书一日，则有一日之益。”

令颜把这行小字读了几遍，十分喜欢，看来这位皇上的雅兴可不浅呢。

正看得入神，背后传来一声尖细的呵斥：“大胆，什么人，竟敢在万岁爷的御书房里乱逛！”

回身一看，是个三十五岁上下，执着拂尘的胖太监。他长得十分白，眼睛又细又长，在脸上眯成了一道缝。令颜见他穿着青紫色的蟒服，便知道此人是这里的首领太监，连忙跪在地上请求饶恕：“公公恕罪，奴婢是新来的校书侍女，从教习所才被分配过来的。因为对御书房不熟悉，不知道到哪里找掌事报到，才误打误撞走到这里的。”

“听说今年直接从教习所分了个小丫头片子过来，没成想这事儿是真的。咱家就最讨厌这没规矩的、毛毛躁躁的，这桌上放的可都是万岁爷的东西，你也敢乱动，是不是脑袋不想要了？”胖公公示意她把地上的包裹捡起来，跟他走，“赶紧的把你的东西带上走了，不是你当差的时候不许进来！”

带令颜到住所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宫女，名叫琼译，身材瘦长，面色青白，说话也不紧不慢，像是儿时池畔秋后的芦苇杆一样绵软无力。琼译是校书侍女的首领宫女，令颜从她那里知道，刚刚的胖公公就是御书房的首领太监冯公公，负责御书房的所有事物。御书房人不多，也很少进新人，加上令颜一共只有一十二名宫人。其中宫女只有三名，都是校书侍女。在令颜之前刚刚有一位校书侍女满了25岁被遣放出宫了，因此便多出了这个职位。

她们平日里的工作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主要就是校对新入库书籍的错误，外加整理皇上主子的书架。令颜对这项差事十分期待，因为校对书籍就意味着每次入库了新书，她都是第一个看到，而且要从头到尾一丝不苟地校对一遍。对令颜来说，这不是差事而是情有独钟。

“这屋子就咱们三个人住，足够宽敞了。你就睡靠柜子那边的那张床吧，以前是翠微住的。”琼译指着内侧的小床给令颜说。

“琼译姐姐，怎么不见另一位姐姐，是在当差吗？”

“她呀，别提了。那厮是个惫懒的家伙，没事就想着如果偷懒，这会儿估计又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闲逛去了。”

琼译说的另一位校书侍女名叫诗霁，比令颜早来三四年，虽然聪明机灵但是却总是不肯出力，把脑子用在该用的地方。所以都三四年了还是混在御书房，没能晋升。

令颜福了福身：“多谢琼译姐姐提点。”

“嗯，我听教习姑姑说过你的情况了，这份差事对你来说应该还算轻松。白日里我们只要在御书房整理校对便是，只是有一项，我们三人晚上需要轮流值夜，免得有各宫的娘娘不得安寝，要来借话本子，你可不能睡着了。”

“是，奴婢明白。”令颜想了想，又继续问到，“姐姐，还有个问题，皇上会经常来御书房吗？”

“皇上？前两年皇上忙于科考的时候几乎日日来，今年想必是政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你不用太过紧张。”

“好，奴婢知道了。”

“所以，被分到了御书房，你还算挺满意。”隆科多抱着佩刀倚在凉亭的柱子上，睨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小不点，薄唇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她好像比初次见面时长高了一点，因为身份不同了的的缘故，令颜换上了一身蔚蓝色的宫衣。天气渐冷，衣服明显有了厚度，把她衬得成熟了不少。

“当然了，你不知道那里有多少书，多得可以把我埋了，更重要是的以后我想看哪本就看哪本。”令颜的两只玉葱似的小手掐在腰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而且我们的工作很轻松，三天才轮我值一次夜。”

令颜与隆科多的对话明显轻松自在了很多，许是越来越熟识的缘故，她现在竟一点儿也不怕他了。

“嗯，听起来是不错，就是份例少了点儿。”看着令颜阴着脸投过来的想打人的眼神，隆科多忍不住握拳抵嘴轻笑。

“看在佟佳少爷三番两次纡尊降贵帮我的份儿上，我不和你计较。”令颜撅着嘴抬起下巴，表明了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

隆科多继续问她：“那如果不考虑上头的意思，让你自己选，你最想去哪？”

“我啊……”令颜用新发的绣鞋来回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皱皱眉头，瘪瘪嘴小声咕哝到，“我当然是想去皇后娘娘宫里了。”

“为什么？”

“皇后娘娘那么尊贵大方，长得也好看，听说对底下的奴才也十分仁慈宽厚，谁不想去坤宁宫呀。”令颜耸耸肩叹了一口气，“哎，可惜我没这个福分，不过现在也挺好的。如果我和瑜亭只有一个人能去，我倒希望是她，至少她懂些医理，可以照顾娘娘的小龙子。”

“我以为你会想去承乾宫。”隆科多笑着摇摇头，“原来贵妃即使受尽万千宠爱，在你们心中还是不如皇后娘娘。”

“啊，我忘了，贵妃娘娘是你姐姐。”令颜猛地想起来还有佟佳贵妃这号人物，“贵妃那里自然也是想去的呀，只是我没见过贵妃娘娘，不太熟而已。不过你长得如此好看，想想也知道贵妃娘娘的国色天香了。”

“嗯，长姐姿容可谓万里挑一。只可惜，妃妾再出色，终究无法和正宫相提并论。”说到这，隆科多忽然直直看着令颜的眼睛，“你以后大抵也是不甘为人妾室的吧。”

这话问的令颜背后一紧，小脸通红，他是什么意思呀，怎么说着后妃娘娘，却突然扯到妾室的话题上来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令颜才用小手紧张地扣着柱子上的朱红，眼睛瞟向别处不敢看他：“我没有这个意思，若是真的德才兼备之人，又两情相悦，做妾室也没什么不好……”

隆科多突然抿着嘴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得两个肩膀都在颤。两人站的很近，令颜知道他在笑自己，气鼓鼓地伸出小手对着他的胳膊拧了一把：“你笑什么，我哪里说得不对了！”隆科多眼疾手快，反手握住她的小手，这次却是不想松开。月色如水，隆科多低头看着她的小脸，空气中弥漫着她头发里的桂花香味。星眸里哪里还写着犀利，尽是满眼的温柔。

令颜的脸更红了，想把小手抽回来，他却不肯，反而握得更紧。

“竹筠，快松手。”

见小家伙恼了，隆科多很识相地松了手。令颜故意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毕竟这是在皇宫里，碍着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就算是已经心生爱慕，又能如何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隆科多走近令颜，轻轻将她鬓角的秀发撩到耳后，轻声说到，“我只说一句，你放心。还有，你刚才不是说我三番两次帮你，你准备怎么报答？”

令颜紧张得手脚不知道往哪放，赶紧推了他一把：“已经太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大人快去巡夜吧！”

说完头也不敢回地仓皇逃走，只剩隆科多一个人在夜色里勾起唇角，漾出好看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