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好一会儿见对方没反应，令颜才不情不愿地把头转过去看向来人。如果可以她真想给这人两拳，首先这人不厚道地搅了自己清梦，再者不管是哪宫的娘娘要借书，深夜被派遣来跑腿儿的都是些地位低不受宠的小公公，笨蛋草包大有人在。就好比这会儿功夫，问他他还不答话，可不是找骂。

可惜令颜打错了算盘，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件金光灿灿的、上等贡缎做的四开裾式长袍，上面绣的五爪金龙让令颜惊掉了下巴。一、二、三、四、五……令颜在心里默数了一遍，真的是五个爪子，是货真价实的龙袍……

足足反应了两秒钟，令颜普通一声跪在地上，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管把脑袋磕得咚咚响：“皇上饶命，皇上恕罪！皇上饶命，皇上恕罪！”

玄烨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是看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可爱姑娘跪在地上把头磕的咚咚响，也不是个事。再说是他自己非要悄无声息地进来的，也不能全怪她。想到这里皇上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大度地挥了下袖子：“好了你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令颜的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掉了，听到这话总算敢直起腰来直视皇上了。皇上说恕她无罪，这真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还以为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了：“奴婢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谢谢皇上的祖宗十八代，当然只是在心里谢。

进宫半年多了，令颜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别说是这么近距离地看到皇上，以前她只是个地位最底下的小宫女，连远远看皇上一眼也没机会，哪想着会有这种离奇境遇，也太不真实了。

于是她忍不住打量起这位皇上来。令颜知道皇上年轻，才二十弱冠的年纪，可是本人看上去仿佛更小一些，青涩明媚的少年感还未完全褪去，与隆科多的沉稳自如完全不一样。别看隆科多才十六岁，比皇上还小四岁，但是说话做事已经显得十分沉稳有城府，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大爷。皇上给人的则完全不同，虽然个子比隆科多矮了两寸左右，但是并不影响他磅礴的气势，反而平添了几分睿智和灵动。皇上的身材很瘦，面庞也属于削瘦类型的英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写满了精明和自信，充沛的精力仿佛怎么也用不完似的。

也不知怎的，令颜心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话来：这主儿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此时梁九功和另外两个小太监也匆匆赶过来，给皇上报告：“皇上，没找到。”

玄烨看向地上跪着的令颜：“你是御书房的宫女吗？”

令颜恭恭敬敬地回话：“回皇上的话，是的，奴婢是御书房的校书侍女。”

玄烨继续问：“嗯，那你可知道御书房里所有的书都放在哪里？”

“回皇上的话，奴婢前两天刚刚整理了书库，应该都知道。”令颜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不知皇上想要什么书，实在不知道的话奴婢也可以去书册上给您查一查”

“真的？那太好了，这儿有庄子的《逍遥游》吗？”玄烨高兴得两眼放光，“朕听说这是一本奇书，是庄周奇幻绝唱的代表作，朕还从未看过，十分想一睹此书。”

《逍遥游》？令颜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听谁说过……啊，想起来了，是白启！白启曾经从学堂回来，说起在那个汉人夫子那里看过这本书。早听说这个汉人夫子是前朝有名的文人，果然来头不浅，竟然还收藏有这种奇书。而且，还偏巧不巧的被白启这小子看到了……

“回皇上的话，御书房并没有《逍遥游》一书，奴婢很确定。如果有这种奇书的话，奴婢一定会记在心里，不可能不知道的。”令颜回答到，她只见到皇上的面部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望，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忽然有些心疼，连忙说到，“皇上只需要派采书的管事到宫外去为您采买就好了，您不用太过忧伤……”

“你不知道，皇祖母最反对朕看这些闲书了。”玄烨低头扶额，苦大仇深的样子，“不仅是皇祖母，索尼、遏必隆，他们都要求朕多看治国正要、御下之术，朕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令颜忽然有点同情这位皇上了，连自己喜欢看的书都决定不了，也太可怜了。好吧，当皇帝也是需要一些娱乐生活的，令颜很乐意帮帮他。

“皇上，其实，奴婢的弟弟看过这本书……是在他学堂的汉人夫子那里看过的。”令颜说到，“不如奴婢写一封家信问问他，能否把那本书捎进宫里来带给皇上？”

“真的？”可能是太过激动，玄烨竟一下子蹲了下来，这样才好跟跪着的她平视，“那你快写，若是真的能给朕找来，朕重重有赏。”

令颜被皇上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这位皇上也太随性了，一点也没有帝王的架子。于是她在堂堂皇帝的“威逼利诱”之下老老实实地写了一封家书，又装进宫里特有的信封里用蜡封好。只等明日清晨，塞给出宫办事的小公公带出去就是。

办完这些事，皇帝似乎很满意，甩甩辫子准备离开。离开之前他没忘了再三嘱咐令颜，千万别把这事儿说出去，这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令颜把头点得像捣蒜，说自己只忠于皇上，绝不告诉别人，玄烨这才放心。令颜心底有点得意洋洋的小得瑟，皇上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这是不是代表皇上把她当成自己人了？不管怎么说，能得到皇上的宠信，那都是当奴才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令颜默默感叹自己的运气真的是太好了。

玄烨临走前见令颜还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在那，便对她说：“把头抬起来。”令颜不知道皇上什么意思，只得抬眼悄悄瞄了一眼皇上，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白皙无暇，交领旗装上是肌肤胜雪的纤细脖颈，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干净又澄澈，顾盼之际，流露出不凡的聪颖和书卷气。她的五官柔和，算不上绝顶姿容，但是让人看上去舒心，仿佛只需看她一眼就可以放下一天的疲惫，静下心来。玄烨在宫里长大，身边的嫔妃一个赛一个的争芳斗艳，却极少见到这种让人舒心的长相。嗯，明明不算顶好看的，但是令人难忘。

皇帝开口：“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不、不错？什么不错啊，哪里不错？怎么什么都没说，看了一眼就不错了……

令颜虽然是一头雾水，还是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谢皇上。奴婢乌雅氏，闺名令颜。”

“好，令颜，以后你就是朕的人，速速去找《逍遥游》吧！”说完皇上就大摇大摆、风驰电掣地又离开了御书房。

朕、朕的人？令颜有些忧愁，这皇上的性格，还真是古怪呀……

家信送出去几天之后，令颜才反应过来一个大问题。她只想到了家信送出宫去简单，却没想到怎么把书弄进来。首先白启能不能从那个夫子那里搞来这本书是一回事，搞到了要怎么送进宫了是另一回事。宫里虽然每天都有送各种东西进来的大小车辆，但是都是内务府的人专门负责采买，且都要通过严格的检查，以白启九岁小屁孩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办法把书夹带进来。

失策啊，失策！她根本不敢告诉家里人是皇上要这本书，只在信中说了十万火急四个字，也不知道阿玛和白启他们会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令颜想了一天想破了脑袋，看来只能给家里再写一封信，告诉他们把书夹带进宫的办法，再表明下情况的严峻性。

正要动笔写，外面传来瑜亭熟悉的声音：“令颜，令颜，你在屋里吗？”

“诶！我在呢！”令颜丢下纸笔就小鸟振翅一样迎了出去。

瑜亭一把抱住她：“好家伙，我都好几天没见你了，你这死丫头每天都在忙什么，竟也不来找我。”

“我……嗯，我在忙一些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啊，这么严肃？”瑜亭看令颜一脸的焦虑，连忙凑近小声问道，“莫不是隆科多大人要带你私奔了？”

“你瞎说什么啊，真是的！”令颜拧了她一把，两人咯咯笑起来，“我在为一位了不得的贵人办事，正在发愁呢，但是那位贵人让我保密，我不能说。”

“哈哈哈，你真是糊涂，我现在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还有不能和我说的，宫里还有比皇后娘娘还了不得的贵人呐……”瑜亭笑着拍拍令颜，转念忽然寻摸过来味儿了，“不会是？！”

令颜赶紧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好家伙，还真的是……”瑜亭感叹到，小声问她：“你见到皇上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