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子。”
“奴才在。”铜子从外面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冯弦机下定决心要走这一趟了,不然他今晚大概睡不着觉。他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道:“本王要出去一趟,你记得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府里的几位先生。”
“奴才明白。”铜子心里门清,虽然王爷没说他要去哪儿,可既然不能让府里的先生们知道,那定然是去找先生们不让他找的人去了呗!
“你笑什么?”正准备出门的冯弦机瞥见了铜子脸上的笑,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铜子正经了神色,严肃地道:“奴才一定把好房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嗯。”
汤凤所住的地方守卫十分森严,纵然是冯弦机这般翻墙的老手也差一点被发现。此时不过亥时初,院子里还有几间房子亮着烛火。冯弦机跳下房,整了整衣着,朝着最亮堂的那一间走去。
汤凤正跪坐在榻边抄写佛经,小桌上摆着一串她近来时常挂在手腕上的佛串,屋内熏着静心凝神的檀香。要不是确认过这熟悉的身影,冯弦机差点以为又见到自己那醉心神佛的老娘。
汤凤的余光瞥到这一抹身影,以为是莲藕进来添茶了,将手边的茶盏往旁侧推了推。
冯弦机上前,摆开袍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眼前光线一暗,汤凤这才察觉出不对,抬起头来,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她的笔停留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也凝结了片刻,随即,双眉一蹙,她竟然“恶人先告状”般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冯弦机好整以暇地道:“不是你传了信儿让我来的吗?”
画里根本就没有谜底,或者说这本就不是一个谜语。她装神弄鬼了半天,不过是在提醒他,她知道他回京的了,送了画来提醒他该来看看她了。
“这就是你的解读?”她轻笑一声,搁下笔。
冯弦机道:“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了。”
汤凤端回冷茶,抿了一口压压惊,道:“你可以理解为本宫闲来无事作了画,想着王爷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所以送画讨好一番。”
冯弦机转头打量起屋子里的布局和装饰物,绕了一圈,回到了她身侧,拿起桌子上的佛串,告诉她:“送你这屋子里任何一样东西都比你那画儿要好,我看这佛串就不错。”
汤凤:“……”
“不是说画不好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讨好错了方向。”
还不如不解释呢。
汤凤劈手夺回佛串绕回自己的手腕,道:“王爷见惯好东西了,我送出的自然入不了你的眼。”
“啧。”他小幅度往后仰了一下,“怎么有点酸溜溜的。”
越说越不像话了。汤凤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妥协道:“行,就算是我处心积虑的想要把你请来吧。我听说你在御前舞枪将小皇帝吓病了,可是真的?”
“半真半假。当时他的确有被我吓到,但不至于一病不起。如今借着病势用舆论来压制我,不过就是想让我放弃亲王的封号。”冯弦机没有绕圈子,而且对着汤凤他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更没有这个想法。
“小皇帝确实比一般的孩子机敏,但也不过是稍稍聪明些罢了。这装病施压于你的法子,可不是他能想出来的。”汤凤三言两语便可点中关键,“我听说他近来十分器重周相,这大约是出自他的手笔。”
冯弦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
“怎么,我说错了?”
“你可知周相的夫人是什么人?”冯弦机作势盯着挂在一旁墙上的画儿,却用余光去注意她接下来的反应,“我有一属下曾经见过她,说周夫人与南疆胥氏二小姐长得极像。胥二小姐曾跟随父辈上过战场,我这下属也与胥家军交过手,因此有缘见过一面。”
汤凤的右手极快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她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到桌子底下,面色自然地道:“南疆?南疆已灭国十七年,就算周相的夫人出自南疆胥氏,又与此时的局势有什么关联呢?”
冯弦机指着墙上的画,道:“我看这幅比你送我的那幅好,我可以换一换吗?”
“不可以。”
冯弦机遗憾地收回目光,触及她认真的眼眸,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恍然大悟一般地道:“哦,暂时没找到什么关联,只是周夫人的身份不知周相是否清楚。我朝重臣的家眷是南疆人,总是一件不太让人放心的事儿。”
“难不成她们还打着复国的心思不成?”汤凤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周夫人还是在笑自己。
冯弦机抬了抬眼皮,这次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南疆灭国之前我便听说他们那里的女人比男人更厉害,或许真有那么一天呢。”
汤凤的手在桌子底下暗暗收紧。复国,她从来没有这么奢望过。可当冯弦机这般轻描淡写地提起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她体内的血液是在沸腾的。南疆与大夏不同,南疆王的位置,男人坐得女人也坐得,若当初没有这一场变故,说不定她已经承袭了王位,做了那高高在上的女王。
冯弦机一直在观察她,说他阴险也好疑心重也罢。但他就是觉得眼前的女人不是那个陈平县令的女儿,她一身的气派和谈吐甚至于心计,绝不是一个县令之女该有的。可他查过她的背景,清白干净,无一瑕疵。可心底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海啸来临之前,海面上也会风平浪静一段时间,不是吗?
“我倒是希望能看到这一天。”她含笑回视,坦荡自然,眉目间不再有宠妃的妩媚而是看穿一切之后的潇洒。冯弦机看得晃了神,几乎被她的笑容捕到了灵魂。
“女子向来是男子的附庸,如果有一天女子能坐上那个位置,我定然第一个为她高兴喝彩。”她轻哼了一声,毫无掩饰地表达她的向往。
半晌,冯弦机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输了,这个女人他看不透。即使前一刻他几乎要认定了,后一刻马上又会被推翻。她便是如此折磨人,却还让人心甘情愿地受着。
“你如今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甘拜下风,主动换一个话题。
“有啊,你什么时候把小皇帝赶下台,我就彻底不用担心哪天醒来身首异处了。”她点点头,认真又恳切地说道,“你不知道,这院子里十天半个月就要清洗一遍,麻烦死了。”
冯弦机:“……”
“撒谎可是要尿裤子的。”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冯弦机忍俊不禁,挑挑眉,学着她的语气道:“你不助我一臂之力,我怎么有机会呢。”
“好啊。”她一口答应,“若你想好了,吩咐就是。”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果然,条件是摆在前面的。
冯弦机决定配合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说。”
“事成之后,你得带我去趟西南。”她单手托腮,眼含向往,“我好像梦里去过,醒来又不记得了。”
扑通扑通
有人的一颗心,好像活泛了起来。
冯弦机觉得汤凤在撩拨他,可惜他没有证据。
从孝陵回来,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寝屋歇了,没想到有人早已在房门前守株待兔了。
“先生这么晚了还不睡?”冯弦机背着手走上了台阶,面色如常,就像是夜里睡不着出去遛了个弯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