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牢头给两位送来了一顿还算过得去的餐食,居高临下地告诉她们,这是断头饭,吃了好上路。
汤凤瞥了一眼那油乎乎的鸡腿,一点儿食欲也没有。
“有酒吗?”她坐在原地没有挪窝。
牢头将酒壶打开,往前送了送。汤凤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倒一杯出来。
“喝了酒应该不会太疼。”她若有所思地道。
牢头瞥了她一眼,即使在这般艰难的环境下,也依旧无法阻挡她的魅力。若不是这天地变换,恐怕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传说中的皇贵太妃,更无福为她斟酒倒茶。
牢头默默地给她倒好酒,放在一边,道:“还有半个时辰,吃了就上路了。”
汤凤起身走来,端起酒杯在鼻尖晃了晃,像是在识别这酒的品种。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上,一低头,长发倾泻而下,如瀑布一般。在牢里待了半个月,丝毫没有磨去她身上的半分贵气,一举一动都雅致极了。
“您慢用。”牢头慌里慌张地出去了,倒像是犯了事儿的是他一样。
汤凤饮了酒,饭菜丝毫没动。
到了时候,一队狱卒走来,将这两座牢房的门打开,押送他们前往刑场。
今日的刑场可谓是热闹非凡,无数的百姓蜂拥而至,就为了抢夺一个最佳观看位置。上京城万人空巷,都涌在了一处。
主刑官是刑部尚书,只见他一身二品官袍端坐在正上方,脸型端方,眉目匀称,一看便觉得有股浩然正气。今日斩首之人不同,主刑官和监斩官地位也非同一般。除了刑部尚书以外,两侧坐了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左都御史等数人,皆是被瑞王请来观刑的。
刑场吵杂,今日又逢小雨,让人心情不免烦躁几分。
“犯人到!”
随着这一声唱喏,囚车押至,两人女囚犯从上面被押下来。
这时,刑场才安静了两分。
可没过多久,众人皆争先恐后地朝女囚犯望去,见她二人步伐沉稳脸色平静,不免心中愤懑。
“就是她!若不是她收敛钱财放虎归山,西宁国怎可踏过边境,害了数万将士的性命!”
“凤女该死!徐丞相何等高洁之士,她竟然向先帝进谗言,诬告徐化叛国投敌,害徐家满门惨死啊!”
“还有光禄大夫宋仁之女,城中贵女啊,她竟然鼓动先帝将宋氏女嫁给了流氓地痞,就是因为宋仁不愿屈服于她的淫威!”
“还有被污蔑与侍卫苟且上吊自杀的陈嫔,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
各种言论排山倒海而至,似乎要在行刑前便将这二人吞没。谈论到激情之处,有挎着菜篮子的人竟直接朝刑场扔鸡蛋和菜叶子,辱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今日否则刑场秩序的并不是禁军,而是五城兵马司,即使出动了千人来维持,可还是有百姓不断地朝前面涌去,似乎要爬上高台亲自杀了汤凤似的。
群愤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戴着手铐脚链走上了行刑台。荆钗素履,难掩国色。
“啊,这么热闹啊。”她抬起头,嘴角含笑,露出浅浅的笑涡,语调是那么的柔媚轻浮。
这一声,彻底激怒了百姓们的怒火。他们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在行刑前还不知悔改,当众挑衅,激愤之下,竟然有人冲过了士兵们的包围圈,朝行刑台跑去。
“打死她!”
“打死她!”
这样的声潮一浪高一浪,百姓十分激动,不断地有人朝前涌去,就像是潮水一样,源源不断。
现场陷入了混乱,汤凤二人被士兵们挡在身后。他们万万没想到今日本来是要处死这两名囚犯的,结果变成保护她们,以免她们在行刑前就死在了百姓们的手中。
“快,挡住这些人!”刑部尚书看愣了,拍着桌子维持秩序,喊道,“本官奉命监斩,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没用,百姓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了起来,汤凤就在眼前,只要伸手便可将她拉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抢夺囚犯的战争中,守卫的士兵们被这成千上万的百姓冲散,毫无战斗力。
保护汤凤二人的士兵们被挤得头晕,不得不大喊道:“保护囚犯!保护囚犯!”他们的任务是将囚犯送到刽子手的刀下,人头没有落地他们的任务就不算完成。
“别挤了!”
“犯人本来就是死刑,你们这样挤上来有什么用啊!只是白白的耽误了斩首的时辰啊!”
“快退下去去!快!”
士兵们焦头烂额,几乎要被百姓们拽下高台。负责守卫汤凤二人的士兵转头想拽人,一伸手,捞了个空,再回头一看。
人呢?犯人呢?
“别挤了,犯人跑了!”士兵惊恐大喊。
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即使士兵将嗓子都吼劈叉了,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说了什么。跑到前面的百姓叫嚷着要杀汤凤,从后面挤上来的百姓也要杀汤凤,不断地有人往前挤,不断地有人被挤出去。
而在这片拥挤当中,汤凤与海棠二人早已被周遂之安排的人带走了,此时趁着道路空旷,已经逃出了城。
城外十里的凉亭,胥二早已等在了亭中。
“拿着,这是能号令南疆军士们的令牌。”见她们下来,胥二匆忙地迎了上去,直切主题,“我身旁这位是阿好,素日里我都是通过她向外面联系的,你带她一起离开。”
汤凤知道,这一次不是她想不想走而是必须走了。她上前一步抱住胥二的肩膀,道:“二姐姐,保重!”
“你先回南疆去,我和遂之在这边策应你。”胥二眼睛一热,伸手回抱她,“小公主,记得,这一次一定不能辜负我们的期待,一定啊……”
天下局势已经大乱,南疆若要复国此时便是壮大实力的最佳时机。
胥二推开她,抹着泪道:“遂之会想办法将小皇帝救出来,以小皇帝的名义向天下人发布诏令,定然不会让瑞王名正言顺的登基。”
汤凤笑了笑,伸手为她拭泪:“真羡慕二姐姐,有人愿意不惜一切来爱你。”
周遂之已是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却愿意抛下握在手里的一切去成全她的复国梦,这样的感情实在让人羡慕。
“能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胥二坚毅的脸庞上难得浮现出温柔的神色,她握住汤凤的手道,””恕我不能陪你回南疆,无论生死,我们夫妻二人说好了要在一起的。”
汤凤的眼里沁出了泪水,她知道,这是在为胥二姐姐高兴。茫茫人海,她已经找到自己的归属了。汤凤笑了笑,哑着嗓音道:“咱们一定会平安再见的,你和周遂之都要珍重。”
“好了,赶紧上马吧,估计过不了多久乱局就会被控制下来,追你的人也要来了。”胥二牵过一匹红枣马,拍了拍马的身子,挑眉笑问她,“还会骑吗?”
汤凤莞尔,童年策马扬鞭的情形似乎还在眼前,她走过去,利落地翻身上马,单手勒住缰绳,道:“南疆女子,岂有不会骑马的?”
在她身后,海棠与阿好同样上了马,三人正式与胥二挥手作别。
“驾!”
三匹骏马朝着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风吹鼓了衣裳,像是在助她们乘风而去。
“逃了?”
当瑞王听说汤凤和她的侍女逃出刑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近千人把守的刑场,怎么可能逃得了?
可事实摆在眼前,当混乱的局势被控制下来的时候,本应当街问斩的两名女囚犯不翼而飞,搜遍了附近得街巷也杳无踪影。
刑部尚书亲自告罪,道:“当时现场极为混乱,百姓们蜂拥而至,将行刑台挤得水泄不通。士兵们忙着维持现场秩序,又要防止百姓们伤了囚犯,着实有些顾不过来。中途负责看守囚犯的士兵的确发现她们不见了,但由于现场过于混乱拥挤,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以至于贻误了时机。”
瑞王仰头闭眼,以拳抵额,整个人都陷入了阴沉的氛围中,他嘲讽地道:“上千人把守的刑场,居然看不住两名囚犯,最后还将罪责推到百姓的头上,蔡尚书,本王让你当这个监斩官可真是选是选对了人啊。”
蔡尚书下跪请罪,惭愧道:“臣有负王爷嘱托,自知难逃失职之罪,请王爷降罪。”
瑞王此时还未即位,处置朝臣尚且名不正言不顺。他心中权衡了一番,最终觉得按捺下来,道:“此事也并非你一人之过,本王也有安排不当的地方。”是他低估了汤凤的能耐,以为她已经是虎落平阳,没想到她却是在关键时候来这么一下子,真是让人佩服。
“她定然已经出京了。”瑞王厉声道,“传令下去,沿途搜索逃犯影踪,一旦确定身份不用请示,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