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李凤鸣不该是个管不住自己脾气的人。
只是个游戏玩乐而已,她并不在意锦囊里的东西是真是假,更没有非要不可。
可当萧明彻从她手中抢过锦囊扔给钟情,也不知怎么的,她心中毫无征兆就蹿起一股邪火。
那火越烧越旺,从胸臆间慢慢燃向头顶,蔓延至四肢百骸。
若非她还记着这是个什么场合,真想当场扭头就走。
在她沉默地调整气息、努力平复心情时,那个先前还炙手可热的锦囊却好似变成了烫手山芋。
钟情捧着那锦囊呆愣片刻,举步走到李凤鸣与萧明彻面前,满脸讪讪通红。
“多谢淮王殿下美意,也多谢淮王妃爱护谦让,但我不能要。”
李凤鸣的不快只是冲着萧明彻与大长公主,对这无辜的小姑娘倒无恶感。
见她窘迫到不知该如何自处,便强压火气,极力和颜悦色“怎么了?”
钟情的脸已红到耳根,语气虽急切,却听得出诚恳。
“年节游戏,输赢各凭本事和运气。既不必顾忌地位尊卑,也没说年岁大些就必须让着小的,这是古来就有的规矩。”
虽是尚未成年的小姑娘,但这番话风骨端正,足见家中教养良好。
但到底涉世未深,心思没那么圆滑周全,根本没想到自己这话同时将大长公主和萧明彻的脸打得脆响。
话音刚落,萧明彻倒还是面无表情,但大长公主的脸已沉沉拉下。
围观人群神色各异,平成公主更是干咳两声示意。
这让钟情隐约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愈发面红耳赤,额头急出一层汗来。
这姑娘活泼敢斗却又讲道理,李凤鸣打心底里瞧得。
眼见她不知该如何进退,便忍笑替她解围。
“无妨,我喜欢你,愿意给你。若觉过意不去,你下午要是再寻到一个锦囊,就给我做回礼,可好?”
“好好好,”钟情猛点头,小鸡啄米似的,“要是我运气不好没寻到,那这个……”
李凤鸣笑眼弯弯“若运气不好没寻到,这个也不必还。回头你请我吃顿好吃的,咱们就算有来有往。”
闻音挽着李凤鸣的手臂,帮腔笑道“对。淮王妃喜欢吃糖面人儿,你得帮她寻个全雍京城最漂亮的糖面人儿!”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钟情总算如释重负,眉开眼笑。
一场无事生非的人为风波就这么消弭于无形,大家又重新招呼着继续游戏。
李凤鸣瞥了瞥大长公主,冲她扯出假笑。
虽说对钟情那小姑娘观感良好,但李凤鸣对萧明彻是有恼怒的。
不管他有什么隐情,未经她同意就从她手中抢东西去做人情,这就让她满心不痛快。
下午再进林间寻响春铃时,李凤鸣拉着闻音去了别处,半道遇见平成公主与钟情等人。
钟情惦记着要还李凤鸣一个锦囊,便请她与闻音也来结伴。
平成公主也帮着热情相邀“待会儿咱们若寻到锦囊,不管真假,都算淮王妃的。”
皇后命人在林中藏了九个响春铃,一午只被找出了三个,钟情手那个便是其中之一。
其余已被找到的假锦囊,都是些混淆视听的,里头装的是用木雕风铃模型。谁拿到这种假风铃,晚宴时就得当众抽签完成一桩玩笑事。
李凤鸣这人有点吃软不吃硬。
小姑娘钟情合她心意,平成公主态度也友好,她自是欣然接受邀请,什么都好说好商量。
“那就结伴。不过也不能都给我,有一个过瘾就行。”
一群不怀什么恶意心思的姑娘凑做堆,无忧无虑的单纯玩乐,各有各的美好,其乐融融,真是世间最好的风景。
像钟情那样自幼习武的齐国贵女不多见,所以女子在这种游戏里很吃亏,往年抢到锦囊的大都是男宾。
但今次有李凤鸣这种很乐于蹿下跳的,又有钟情这样厉害的帮手,一众女眷在下午总共寻到三个锦囊。
可惜运气不太好,三个锦囊都是假的木风铃。
大家一番商量后,由李凤鸣、平成公主与闻音各拿了一个。
晚宴时,李凤鸣与萧明彻仍是共席。
席间李凤鸣连个眼角余光不愿给身边人,只是端着酒盏左顾右盼,最终将目光定在太子夫妇身。
早太皇太后失口说太子“印堂发黑”,虽是糊涂之言,但李凤鸣联想到太子妃无故小产的消息,就越看越觉得太子气色不对。
许是察觉她的目光长久未移开,太子妃竟看了过来。
四目相交,太子妃突然眨了眨眼,红唇微动。
李凤鸣完全没读懂她的意思,一时有些愣愣的。
就在她发呆时,旁侧的萧明彻碰了碰她的手肘“看什么?”
李凤鸣斜眼给他一记冷笑,收回目光坐正。
丝竹歌舞中,得到响春铃的人依次向大家祝酒。
廉贞、闻声这两人今日好像撒开了手脚大杀四方,运气也爆棚。总共九个响春铃,他们两人手里加起来就占了五个。
这东西只是图个吉利彩头,多拿多占也没意思。
廉贞得了三个,便分出两个送给太子和恒王闻声有两个,就送了一个给容王叔。
之后,寻到假风铃的人便依次前往帝后席前抽签。
廉贞今日除了得三个真的响春铃外,还不幸拿到个假的。
于是他又抽到了“为容王叔捶腿一炷香时间”的可笑要求
闻声也得了个“在雍京城巡夜打更三天”的见鬼差事
平成公主要“全文抄写静心经两遍”
闻音则需“亲自为中宫花圃浇花五次”。
执金吾钟辂的三儿子钟文元最惨,要去畔山学宫做半个月杂役。
很快就轮到了李凤鸣。
也不知该说她手气好还是不好,抽到的签要求明日起,迎一位年幼的皇子或公主回自家府中小住十天。
据说往年也有先例。
在座各家若非皇亲国戚,就是齐帝信任的世家重臣,权当让孩子去亲戚家玩几天,多走动,倒也不算突兀。
皇后说了四位小公主小皇子,最小的四岁,最大的九岁,让李凤鸣自己挑。
都是齐帝血脉,这要是带回家,十天里就等于供了个活祖宗,半点差错也出不得。
李凤鸣对这些小皇子小公主都不了解,惴惴半晌,最后咬牙挑了六岁的十八公主萧宝珍。
萧宝珍的生母只是齐帝后宫最低阶的美人,在她两岁那年不幸病逝,之后她便被记在皇后名下,平日养在中宫。
之前李凤鸣按月往中宫接受皇后训导时,曾见过她两次。
依稀记得那小妹子话少,笑起来文文静静,似乎不是那种跋扈事多的难缠孩子。
皇后笑着拍拍李凤鸣的手背“别怕,宝珍儿性情乖巧,她的乳娘和贴身侍女也会随行。”
于是就这么定了。
宴散出宫,李凤鸣了马车就扶额小憩,还是不想理人。
萧明彻小心蹭过去要抱她,被她一脚尖踹在小腿肚。
虽踹得不重,但浑身下都写着一个“滚”字。
其实萧明彻完全能躲得过,但他没闪没避,老老实实挨下这脚。“消气了?”
“没有。”李凤鸣闭眼冷哼。
萧明彻主动将长腿伸出去点“那你再踹。”
“你以为我不敢?”李凤鸣火气腾腾地坐直,不但很不客气地连踹好几脚,还在他鞋狠狠踩了个印子。
萧明彻活像个受气包,全程坐得端端正正,等她发完脾气,才认真道“这下消气了吧?我可以解释了吗?”
“气消没消,要听了解释以后才知道,”李凤鸣重新斜靠窗边,横眉冷对,“用嘴解释就行了,少动手动脚的。”
“若在宫里得了响春铃,按例就需要当家主母连续三日在城中施春粥,什么人都能近前。”
白日里虽有人向李凤鸣解释过“寻响春铃”该怎么玩,却没细说到这一桩。
连闻音都忘了告知她这个。
见李凤鸣愣住,萧明彻试探地再度伸手。
她未再抗拒,萧明彻便将她揽过来,谨慎贴着她的耳畔,小声道“钟情与平成公主她们刚进林时,无意间说起一件事……”
那时萧明彻和廉贞刚好在假山后头等闻声,就听得一清二楚。
钟情说,金吾卫前些日子发现雍京城突然来了群行迹可疑的魏人,名牒的身份是客商,看体格却像练家子。
金吾卫细细将这些人盘过,又暗中尾随了几日,但他们除了没进行正常的商事交易外,并无不法举止,于是便作罢。
“最近执金吾钟辂又想起这群魏人,再派人去查,就发现他们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李凤鸣周身绷紧。
“城中查无踪迹,城门、码头也无谁见过他们离开。”
萧明彻是过战场的人,最怕听到“不见了”这三字。
不怕对手凶狠,也不怕对手逃遁,就怕对手突然消失。
“若咱们得了响春铃,你做为当家主母,就得亲自出面去施春粥。到时鱼龙混杂,场面很不可控,你可能会有危险,明白吗?”
一群扮做客商的练家子,不远千里从魏国来到齐国雍京,又不做正常的商事交易,还在金吾卫放松警惕后突然消失……
难道还能是来请李凤鸣回国继承皇位的?
“宫里人多眼杂,你又在女眷那边,我不好特地过去找你说,就让廉贞和闻声联手,尽量抢在你们前头将九个响春铃都找齐,”萧明彻拥紧她,哭笑不得,“谁知你运气那么好,一进林子就找到个真的。”
假的木风铃与真的响春铃形状虽一样,装在锦囊里的坠重感却有区别。
萧明彻拖着她树后,只稍近看就知那个是真的。
李凤鸣的真正身份是秘密,魏国有人可能会来暗杀她,这种事也不能让外间看出端倪。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萧明彻不好做得太明显,赶巧大长公主开了口,他便顺势扔给钟情。
那些形迹可疑的魏人千里迢迢来雍京,若目标是李凤鸣,肯定不会胡乱节外生枝。
钟家的当家主母出面施春粥不会有任何危险,换了李凤鸣就未必了。
要护李凤鸣周全,就必须重视所有异常细节。
哪怕最后查实只是巧合,那也好过大意轻忽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既明日要迎萧宝珍到咱们家小住十天,这期间你就有充足理由不出门,谁也不会怀疑,”萧明彻道,“我怕那些人盯着咱们府中的动静,就委托廉贞设法暗查,闻声也答应帮忙。”
他希望能在十天内将这群人找出来,以绝后患。
不管是金吾卫的事、太子的事,萧明彻都可以耐心地谋定而后动。
但那群不知所踪的古怪魏人关乎李凤鸣安危,他是半点耐心都没有。
闻声做为大理寺司直,审案经验丰富得很。只要抓到人,就一定能从他们嘴里撬出真正来意。
但凡确定那些人真是来暗杀李凤鸣的,不管他们是魏国哪一方的人马,萧明彻都不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齐国。
直到回了淮王府,在自己小院门口停下脚步,李凤鸣才从混乱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认认真真对萧明彻执了歉礼“对不住,我该先问清楚缘由。胡乱对你发脾气,是我的过错。”
知错就要认,这点教养李凤鸣殿下还是有的。
她不止口头道歉,还蹲下去亲手拍拍他衣摆、鞋面的鞋印。可以说是诚意十足了。
萧明彻弯腰握住她忙碌的手,拉着她站起来,大度得很“不必如此。你只是拈酸吃醋罢了,我不生气。”
“我发脾气是因误会,以为你……”李凤鸣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最后索性恼羞成怒,胡言乱语。
“反正,总之……谁在为你拈酸吃醋?我甜着呢!”
为了力证自己所言不虚,李凤鸣猛地捧住他的脸,对嘴亲了下去。
消受了半晌美人恩后,萧明彻环紧她的腰肢,噙笑哑声“你不是个好人。”
“我怎么不是好人了?”
“先摸了我的鞋,又来摸我的脸,”他微微抬眉,假意抱怨,“总变着法将我弄脏。”
末尾两个字咬音重重的,很是故意,仿佛在释放某种暗号。
李凤鸣也跟着挑眉,红着脸笑“那你想怎么样?”
“是你将我弄脏的,难道不该是你想怎么样?”
“大不了我再帮你洗干净,”李凤鸣忽略自己脸火烧火燎的烫,装得云淡风轻,“一起沐浴吧,省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