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兰华一行人才在驿馆歇了两日,便被告知良辰在即,不日后成了正礼。
宴席撤去,襄阳府万籁俱寂,没有丝毫喜气,倒叫人不禁怀疑方才的席面到底是喜是丧,而新夫人所居的一清院竟也一派萧索,整个院子仅有作为喜房的主屋燃着两柄黯淡的龙凤红烛,其余漆黑一片。
不仅是襄王萧景城不曾前来,就连王府下人也不曾有一个出来看顾,当真是怠慢到了极点。
主屋外的长廊上,裴欢拨弄着雕栏上的鸳鸯结,仰对残月轻叹一声,然后跟满脸愤懑的王佩道:“你先去让小姐歇了吧,明日怕是麻烦不少。”
襄王府做得太过,铁定会引人注意,而褚兰华又是个外来庶女,一时孤立无援的,必然会有些不速之客前来造访。
……
不出裴欢所料,新郎未曾谋面,不速之客倒是来了三位。
宫里中出来的老嬷嬷两手展开一方净洁的白帕,用隐晦的目光将褚兰华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不善的眼神叫人如芒刺在背,用训话的语气说道:
“盛元郡主,不,王妃娘娘,不管您在庆国如何,既然嫁到了我大梁,就应该安守本分,替皇家延绵子嗣才是。”
那嬷嬷是来检查落红的,当众展开那布帕已是无礼,又将襄王不入洞房怪到褚兰华头上,甚至话里明明白白地影射庆国,当真是一个好大的下马威。
“是三哥哥自个儿不入洞房,张嬷嬷怪三嫂嫂作甚,难不成还能让嫂嫂给你们变个戏法,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个孩子来?”穿得一团喜气的萧景姮打抱不平道。
听了这话,张嬷嬷老目一垂,发出一声哂笑。
新婚之夜,新郎外宿,对新娘来说算是奇耻大辱,萧景姮这话看似打抱不平,实则又将此事提出来鞭笞。
不过看一团憨傻的俏脸,倒是不知此话有心还是无意。
听到这些,裴欢局外人看戏一般,站得十分淡定;王佩在旁,眉头深皱,眼睛微眯,藏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极力遏制自己想逾矩打人的冲动。
而褚兰华则是兀自呷了一口茶,挑了挑眉梢,毫不在意,甚至语气还有些轻佻地说道:“有劳嬷嬷教诲。”
说完还慵懒地扬手遮面打了个哈欠,浑身透着一股云淡风轻,笑看神经的莫名嚣张感。
张嬷嬷老脸一沉,眼神可见的阴鸷。
“襄王府新辟,四处冷清的,没成想盛元郡主这里倒是热闹。”一个穿着紫底云鹤纹套裙,盘凌云髻插飞鸾金步摇的女子莲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婢女,一个端着食盒,另一个托着青玉送子观音。
张嬷嬷脸色缓了缓,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而萧景姮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揶揄道:“我瞧着谢小姐年事也不高呀,怎的目盲耳聩,不知道这里坐的是我三哥哥明媒正娶的襄王妃呢?”
谢小姐稍微顿了一下,然后抬手轻轻贴了自己脸一下,微微压身道:“瞧瞧我这记性,王妃姐姐,郡主安好。”再对张嬷嬷颔首示意,轻唤:“张嬷嬷也好。”
然后点着两个婢女一一呈上物什:“这是明月为王妃备上的薄礼,送子观音,愿王妃多子多福,这一盘是明月亲手做的糕点,用桃花磨汁和面,寓王妃面若桃花,经久不衰,雕做牡丹形状,是愿王妃贵若牡丹,永享府内尊荣。”
谢明月,小说里三皇子的隔房表妹,以后的侧妃,如今是应贵妃之邀暂住襄王府,外貌仿照林黛玉写的,身段弱柳扶风,两道含愁罥烟眉,娇袭一身,没有林黛玉的病气,倒是更为娇弱不能自理。
不过裴欢看她这拿腔作调的战斗力,四舍五入,能算个倒把垂杨柳的林黛玉:
第一:居襄王府,未婚盘髻过来,就是在跟褚兰华宣示主权。
第二:送子观音,是在讽刺襄王不入洞房,褚兰华没有恩宠,更不会有子嗣。
第三:“经久不衰”“永享王府尊荣”既不该是对新妇说的话,也不该是对襄王妃说的话,因为新妇都还年轻,而襄王妃本就是王府除了襄王外最尊贵的人。所以刻意提及,就是明摆着的挑衅。
不过更麻烦的是,古代女子对正红、牡丹、凤凰这类身份象征明显的事物尤为慎重,更何况这屋子里还有个宫里来的嬷嬷,应对稍有不慎,褚兰华就会被冠上“对皇后不敬”的罪名。
屋里的人除了萧景姮撇嘴表示不感兴趣之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褚兰华身上。
褚兰华皱着眉头,出人意料地回了一句:“想看牡丹便看牡丹,委屈桃花作甚?”
在她看来,用桃花做牡丹,是对桃花的不尊重。
“嗯?”谢明月眨了眨眼,对这个完全不在频道上的回答表示有些茫然,而且褚兰华不接茬,她的费尽心机就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难受的紧。
“我有些乏了,王佩,裴欢送客吧。”褚兰华慵懒地往椅背一贴,就阖上眼睛。
这猝不及防的逐客令让三人也不好意思再赖在这儿,于是一个脸色阴沉,一个意犹未尽,一个满脸傻乐,一道走出了门。
裴欢,王佩跟在她们后面出了一清院,看着院外奴仆井然有序,景物错落有致,再对比一清院的荒败景象,难免有些心理不平衡。
折返回一清院时,几个婢女路过一清院门口,议论道:
“谢小姐搬来王府这么些时日,我先前还觉着她定是贵妃娘娘亲自选的儿媳妇,没成想半道插来了个来路不明的王妃。”
“嘁,你瞧瞧一清院什么光景,哪里比得上清荷院,王妃?徒有虚名罢了。”
“……”
王佩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呼吸越发沉重,牙关紧咬,手腕攀出的青筋约有三寸长,想是气极,阔步上前,挡在几个婢女前面,指着一清院:“你们几个,进去把院子整理干净!”
为首的婢女,头一瞥,用睥睨的眼神,不屑的语气,冷哼道:“我们几个刚领了清荷院的差事,没空!”
有人继续附和道:“你是没手脚么?也不照照镜子自己什么德行,也好意思出来对着我们吆五喝六!”
王佩眼睛浮了一圈红,气的,双拳紧捏,指甲嵌破了手心,若是以前,她早几个耳刮子打去了,轮得着她们说嘴?只是如今身在别国,怕影响小姐声名,不敢动手,可是憋屈惨了。
几个婢女也不急着过路,都是一副耀武扬威,满脸讥讽地将两人看着。
裴欢伏在王佩耳侧,伸出手,低声道:“你若拿得出五两银子给我,她们你随便打!事后我料理。”
闻言,王佩深吸了一口气,取下腕上的红玉手镯,拍到她掌心:“十两!”
说完纵身上去,不由分说就是一阵单方面虐打。
前有褚兰华飞“刀”断绳,其心腹丫鬟,自然也是身怀武艺,几个寻常婢女根本不够看,一盏茶功夫不到,全部被押进了一清院,由王佩守着,麻溜地收拾院落。
裴欢先是回到房中,拿上纸笔倒腾了一下午,晚上带着十来张写满了字的纸,和五两银子翻墙出了襄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