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盏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半刻。
随后点点头,沉默不语地移了眼神。
周自柔也不介意他冷淡,顺着他的眸光看过去,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不远处的那口井上。
“……”
周自柔笑骤然僵在脸上。
那口井,她知道。
原书里,裴盏每次被欺负的惨了,就会看着那口井,心里想着各种各样阴暗的东西。
比如哪种方式下,人死得会更快。
用什么样的姿势将人扔进去,那死相会更惨,是脚先落地还是脑袋先落地呢,他都非常认真地思考过。
每当他看向那口井,就代表他有了想杀的人。
“周小姐。”
周自柔蓦然回神,转过头来看着他:“哦,怎、怎么了?”
“在看什么?”裴盏眼里隐着淡淡的笑意,若不是周自柔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也不会相信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小变态。
他在笑。
这从未见过的表情让周自柔暗自惊心,他从前是不怎么笑的,总是垂着眼,沉默不语,拒人于万里之外。
“没没没,没看什么。”
像是没注意到她突如其来的口吃,裴盏指着不远处的小餐桌,善意提点:“沸了呢。”
周自柔害怕极了。
但凡他说话不加那个“呢”,她都不会如此惶恐。
连枝在院子外守着,整个环境下只剩她和裴盏两人。
她舔了舔唇,正欲解释些什么,裴盏绕过了她,不疾不徐地径直往院子里走去。
他身上穿的还是旧衣,已经有些不合身了,袖口处稍一抬手就露出手腕,但又因为太瘦,衣服下显出好大一空荡。
周自柔跟在后面,心事重重地往院子走,一点一点地揣摩起刚才,她究竟做了什么事让裴盏讨厌了——
可她不就跳到他面前说了句吃火锅吗!怎么就招惹到他啦。
好气哦。
小变态的心,海底的针。
他淡淡道:“裴某孤陋,记得刚刚裴小姐称此物为火锅。”
“呃,啊。”她回神,重重地点了头,“嗯。”补充说:“这是我家乡那边的食物,在那边很受欢迎,我也很喜欢吃。”
裴盏点点头。
两人面对面坐着,周自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裴盏,你喜欢吃这些吗?”
裴盏还没动筷,轻轻一笑:“周小姐说笑了,裴某尚未尝过今日的餐食,尚未可知喜欢或不喜欢。”
“那你喜欢吃什么呢?告诉我吧,”周自柔往前附了附身,离他更近,小声道:“我都会做。”
裴盏咽下一小口白米饭。
热气腾腾的白雾在她洁白的小脸上笼绕,圆润的猫眼里有许多情绪,包含真诚、热切和微微的急迫。
除此之外,裴盏还看出一丝极为隐秘的情绪。
那种情绪,世人称之为“讨好”。
裴盏从未在别人对自己的目光里,见到过那种东西,很稀奇。
他将眉眼微微上挑,不轻不重地吐出几个字:“裴某对吃食,没什么可挑的。”
没等到想要的结果。
周自柔失神的眨了眨眼,身体又往后坐回去了一些。
“况且,”他眸眼里的水光晃动,莞尔一笑:“若非周小姐所助,裴某如今已是食不果腹,怎好再劳烦周小姐呢。”
要是连枝在,肯定能听出裴盏的意思。
周自柔却讲这话当成是客套,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这么跟我客气……”
裴盏吃饭很斯文,即使穿着低陋,矜娇的优雅气质是骨子里皇室身份的象征,他微垂头颅,不置可否。
大家心知肚明,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周自柔为什么会救裴盏,真是像她说的仅仅是不想见死不救吗?
那又为什么要在救了之后还日日来送饭?
这一切周自柔怎么也不肯解释,裴盏当然也不会逼她,只是也同样不会信她罢了。
火锅并没有想象中吃的那么愉快。
周自柔准备的菜品都只下锅了三分之一,因为心里藏着事,吃的不多,准备的梅子汁多喝了两杯,裴盏胃口小,也没吃多少。
“周小姐还是早些回府,以免让夫人老爷寻了担心。”
周自柔艰难点头,欲言又止,本来也挺困了,但还想着一件事。
“裴盏。”
裴盏驻足。
“明天是林表哥的生辰宴,来的人很多,林夫人顾及颜面,肯定会装模作样地派人来请你,”周自柔光是想到那场面就有点紧张,“到时候她就会发现,你没死了,该怎么办?”
姑娘半掩的衣袖下,能看见她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手,正不安分地捏着衣料。
裴盏是被林老爷收养在林府的,外面多传他并非林老爷亲生,不然不可能不让他认祖归宗;也有人说是因为林老爷惧内,在外面带回来个私生子对夫人不好交代,所以才说是养子。
可笑的是,连裴盏都不知道他们谁说的是真的。
虽然名声不堪,但至少有养子的身份在,林夫人又是个将林府的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不可能对他不闻不问,从而留给外人说一句闲话的机会。
裴盏被关了十几天,每隔两天就会有人暗自来检查,要是知道他不吃不喝十几天还活得好好的,林夫人可能会干出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们相视而立,中间仅一步之遥,裴盏盯着周自柔,眼睛漆黑。
今天说的话,只要不个是傻子,就能明白裴盏想表达的意思。裴盏不相信她,也想让她知道,尽管救了自己,也千万别妄想卑贱的他会对高贵自傲的周小姐就此感恩戴德,俯首称臣。
可她支言片语,还在想着自己安危,当真是有些意思。
裴盏露出善意的笑容:“明日林勋在,她不会干什么。”
林勋便是林家当家,林府老爷。
~
第二日,五更的天,外头已经日渐转亮,空气里漂浮着一层灰蒙蒙的晨雾。
周自柔睡意昏沉,被连枝拉起来洗漱。
“小姐,对不住了,再不起床赴宴就要迟了呀。”要是以前,哪敢给连枝这么个胆子去拉周大小姐起床,只不过近日小姐和善,直觉告诉连枝小姐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责怪她。
不出意外,周自柔不仅没发火,还格外乖顺,蹙着眉毛,嘟囔着的小嘴吐出支离破碎的语气词,含含糊糊地被连枝拉起来。
实在是困,她整个身体软成香泥瘫在连枝身上,恳求道:“好连枝,让我再睡一小会吧……”
这么一块温软香玉在怀,连枝要是个男子,心都化了。
本来昨晚就睡得晚,今天还要起这么早,周自柔想哭。
“可小姐,为宴会做准备,您要梳妆打扮的啊,小姐不想艳压群芳吗?”连枝给她仔细地套上鞋,一边说一边招呼,几个有眼力见儿的丫头忙跟着上前伺候。
周自柔爱美:“想。”
“那自是要早早起来,仔细地打扮一番才是呀,小姐说连枝说的有道理吗?”
周自柔含糊:“你说的好像挺对。”
连枝手脚利落,说完就将周自柔扶到了梳妆台:“今日来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门户,听说皇家贵胄也会有来的可能,小姐作为咱们周府的大小姐,万不可失了礼数才是。”
周自柔勉勉强强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