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赵高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对着观阅奏章的嬴政拱手一拜道:“陛下,该用膳了。”
“嗯。”
嬴政专注的看着奏章,只是轻声嗯了一声。
赵高再次拱了拱手,然后便走到车撵门前,拍了拍手。
很快一群内侍端着各种精美的青铜器具,上面摆满了各种佳肴,他们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每个人的距离与步伐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般整齐划一,他们走进来之后,站成了一排,宛如定住了一般。
这时,赵高走了过来,两个内侍,一个端着一盘筷子与一个器具,另一个则端着沙漏,跟在赵高身后。
赵高每走到一名内侍前,都用一双崭新的筷子,夹起其中佳肴中的一小块,浅尝一口。
整个过程十分迅速,显然经过了千锤百炼一般。
所有菜系尝了一遍之后,赵高放下了筷子,就这样静悄悄的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那个端着精致小型沙漏的内侍,轻声道:“中车府令,时辰到了。”
赵高不由松了一口气,没中毒就好。
原本这种危险的事,不需要他亲自上场。
可是为了在陛下面前献好,值得以身犯险。
正常这些菜从膳房出来时,就用银针第一道把关。
所以风险并不算很大,除非膳房有人疯了。
给陛下下毒那可是滔天大罪,一旦坐实不但膳房所有人都要死,还要夷三族。
赵高挥了挥手,那些内侍立刻一一走上前。
走到陛下身前,赵高再次拱手一拜,然后便将众内侍盘中的佳肴全部小心翼翼的端上了陛下的木案上。
做好这一切之后,赵高挥了挥手。
一众内侍立刻躬身一拜,然后便退了出去。
这时,一名内侍端着一盘清水,上面放着一卷锦布走了进来。
赵高迎了上去,接过内侍手中的盘子,然后使了一个眼色。
那名内侍立刻对着近在咫尺的嬴政躬身一拜,然后便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这么好亲近陛下的机会,就这样生生被阻断了,不过谁让人家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纵然心有不甘,他也不敢有丝毫表示。
等到这名内侍离开之后,赵高端着清水,脸上堆满了笑意,朝着嬴政走了过去。
来到嬴政身前之后,他为了让陛下更舒适的洗手,只能跪了下去,将盘子托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不得不说这种姿势,嬴政的确很方便,几乎不用挪动身躯,直接坐在原地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洗手。
只是赵高却并不好受,毕竟他托着近一均重的东西,手臂还是半弯曲姿势。
“陛下?”
过了一会,赵高感觉手臂发酸,不得已小声提醒一番陛下。
可是嬴政似乎太过专注,仍旧看着奏章,根本没有理会赵高。
见陛下好像在处理什么大事,赵高不敢再出言打扰了。
否则献媚不成,反而惹得陛下不快,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这样,他继续咬牙坚持着。
半个时辰后……
赵高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他整个人都开始剧烈的颤抖着,紧咬牙关,苦苦坚持到现在。
他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开始渐渐不受自己控制,颤颤巍巍的抖动着。
赵高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恐将弄巧成拙。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收回手臂,想要将头顶上的盘子收回来。
可是也许长时间半弯曲,又支撑着这么重的东西,让他的手臂麻木了。
不收还好,这一收,整个盘子直接侧翻,青铜器具直接对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
“哎呦!”
“哐当!”
几乎一前一后,赵高的惨叫声,与金属交割声,相继响起。
青铜器具中的水,全部洒在了赵高的脑门上,清水与血水交融,哗啦啦的从赵高脸上流了下来。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嬴政,他当即放下了手中的奏章,看着一片狼藉的赵高,沉声道:“怎么回事?”
“陛下恕罪,臣罪该万死。”
赵高听闻,哪里还管得上头上的伤势,连忙对着嬴政一拜道。
看着满脸是血的赵高,嬴政目光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道:“你跟着朕这么多年了,为何还如此毛手毛脚?”
“陛下,臣有罪。”
赵高根本不敢反驳,也不敢为自己开罪解释。
他实在太了解陛下的性格,为自己脱罪只会适得其反,让陛下厌恶。
“你看看你,再看看地板,全是血水,这让朕如何用膳?”
嬴政言行之中,没有丝毫火气,声音平淡道。
“陛下身系天下,臣纵万死,难赎其罪,请陛下降罪。”
赵高满脸诚恳悔过之色,一丁点解释都没有。
况且就算解释,自己又要如何解释?
难道说,陛下臣是想献媚,所以才会弄成这个模样?
陛下何许人也?
这天下想要对陛下献媚的人,数都不数不清,若非陛下高看自己一眼,献媚这种好事,轮也不轮到自己啊!
再者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自己服侍十几年,因为点小事,即便陛下不快,应该也只会小惩大诫。
所以赵高认罪,认的十分爽快,一点都不含糊。
“朕念你初犯,态度又诚恳,多年辛勤,面面俱到的服侍朕,就不治你大不敬之罪了。”
嬴政目光看着赵高,古井无波道。
“谢陛下。”
赵高心中当即松了一口气,虽然早知道结果,可仍旧会担心,毕竟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可是苦心钻营数十载。
“这么多年身兼重任,真是太为难你了。”
嬴政依旧风轻云淡道。
可是赵高却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用衣角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刚想说不为难,为陛下办差,乃自己的本份。
但话到了嘴边,还没说出,就听到一个晴天霹雳。
“符玺令事以后你就不用兼任了,安心做好你的中车府令吧!”
“毕竟事情太多了,人总会疏忽犯事。”
嬴政拿起一本奏章,说完便观阅起来。
赵高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怎么会这样?
自己多年来苦心钻营的要职,就这么没了?
他宁可丢的是中车府令,而不是符玺令事,毕竟若论亲疏,符玺令事则是随时候在陛下身前的要职。
张了张嘴,赵高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陛下既然做出了决定,那这世间就没有人能够改变。
借口,理由?
陛下需要吗?
这神州大地,只要陛下开尊口,谁敢言不?
“臣,谢陛下。”
赵高心中苦涩无比,纵有千万般不甘,但此时,自己也要捏着鼻子认了。
而且还要欣然接受,不能露出半点不悦,他只能强颜欢笑拜谢天恩道。
“退下吧!”
嬴政声音淡漠,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接剥夺了赵高最具实权的职务。
“臣,告退。”
赵高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这一刻,他好似苍老了许多,躬身一拜,然后落寞的离开了这里。
不知不觉间赵高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他一边走,一边面带嘲笑。
他嘲笑的自然不是陛下,而是自己。
自己实在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其实在陛下面前,自己什么都不是。
予给予夺,皆在帝心,天威莫测,又岂是自己一点小聪明,就能够揣摩?
也许这一走,便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