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的第五天，政璧阴花依旧没有出现。

客人的云上人间是从夜晚开始的，而尹果的云上人间是从白天开始的。

哪怕头顶再如何金碧辉煌，尹果也如同坠入万丈深渊的黑暗中，挥金如土的客人千篇一律，五颜六色的呕吐物各有不同。

什么最高级的大酒店，辉煌的背后就是无尽的阴秽，洗杯子和烟灰缸用的是同一个桶里的水，秘制鸡尾酒的秘方就是调酒师的一口老痰，什么口味全看他今天上没上火，一盆花生米从水吧到包厢，能少掉一半！

什么皇家礼炮拉菲的，大师傅们能用一百种方式偷喝，还是嘴对嘴的喝，什么封口，他们早就有办法原封不动的贴上去。

什么几千块钱一瓶的洋酒，都是水兑出来的，后半夜客人喝到舌头都麻了，端出来谁还喝的出味道。

尹果很难相信狐山姥姥会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很多时候都是在摄像头下明目张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狐山姥姥本来就是开黑店的，只要表面功夫做的足够优秀，能够赚大钱，无论背后有多龌龊，她都不想管。

这他妈就是一家黑店！哪怕装修的再怎么奢侈，都改变不了它黑店的本质，然而有钱的男人们还总是如此趋之若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尹果的大任是不是天降的他不知道，反正累是真的累，从早上10点钟开始，第一个起床擦玻璃，一直到午夜三点，打扫完最后一个马桶，才能得以休息，如果不是精神足够强大，可能早就虚脱了。

这就不是服务生该干的事！

肯定是狐山姥姥在背后整他，说不定就在摄像头后面看着笑，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忍一忍，期待扶桑友人早一点过来。

这天午夜两点，就算是最勤勉的服务生都已经离开，热闹非凡的酒店已经寂静无声，尹果需要等最后一个包厢的人离开，收拾完所有的卫生才能回去睡觉。

尹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天台上，看着天上的满天繁星，咀嚼着吧台上免费的薄荷糖，品味着人间的楚苦，等待着希望的到来。

午夜三点，最后一个包厢的酒局依旧没有结束，尹果决定去看一眼，再晚的话，可能今夜都没办法睡觉了。

尹果悄咪咪的来到四楼的这间包厢，这是仅次于顶级包厢的一间了，往往一场消费不下于二十万。

负责这个包厢的女服务生已经蜷缩在柜台上睡着了，耳朵就趴在铃铛上，一旦包厢有需要，她就能第一时间清醒过来。

悄悄地把门打开一条缝，向里面看去，六个金发壮汉横七竖八的躺在沙发上，满脸都是熏红，呼噜声已经打的震天响了，房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空气里都是酒精的浓郁气味，如果换做水的话，这都够救一场大火的了。

这是一群毛熊国人，狐山姥姥没有吹牛，这里经常有外国人过来喝酒。

但是……不应该有小姐陪着吗？怎么只剩下他们六个男人了？

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了，既然客人都睡在这里了，他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小声的关上门，这才刚转身准备走，却一头撞了，直接让他栽了一个大跟头。

“哎哟……谁？”尹果揉了揉脑袋。

“我倒问问你是谁，在这鬼鬼祟祟的？”一个妖媚无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尹果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过去，一个脸颊宛如红杏，眉黛淡抹粉，浑然如天成的美人正醉眼迷离的站在自己面前。

一分钟，尹果没能站起来说话，太漂亮了……自己在酒店擦马桶的这些天，见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要八百了，身上总带着一些庸俗的气息，相同的化妆方式，让她们几乎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是眼前这个女人不同，她的气质就像是无法逾越的高山，一眼看过去就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唔唔……摔傻了吗？”高挑无比的美女迷离着眼睛弯下腰，伸手在尹果眼前晃了晃。

一股热血奔腾着涌上了尹果的脸上，顿时脸颊一片通红。

“没没没……我是这里的服务生，就看看需不需要帮助。”尹果连忙站起身来，眼睛都不敢直视对面。

实在太高了，六厘米的高跟鞋，直接让她身高都超过了自己。

“服务生？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俏丽女人醉眼迷离的盯着尹果看了好一会。

“我……我刚来的，现在正在学习擦马桶……”尹果窘迫至极。

“刚来嘛……我怎么不记得最近招过人？”女人挠了挠头发，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姥姥特批的……”尹果一紧张连实话都说出来了。

“这群毛熊真不禁喝，不管了……走，去陪我喝一杯！”女人晃了晃修长手指提着的两瓶红酒，是真正的好酒！平时都深藏酒窖不会拿出来的，尹果曾经因为多看了一眼，就被领班骂过。

感情她没喝舒服，刚刚出门是就拿酒去了。

“不行……不行……太贵了。”尹果连忙摆手，这东西一瓶就十几万了，喝下去就得卖身在这里了。

“不要紧啦，有他们付钱。”女人指了指包厢里的毛熊国人，眯着眼睛嘻嘻一笑。

“这样不好吧……我不能喝酒的。”尹果还是拒绝，自己是山里的土鳖虫，她是天上的明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两人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走啦！！！婆婆妈妈的。”女人手一挥，就夹住了尹果的脖子，往天台上拖去，那柔软如春天的山脊，顿时就让尹果的脸滚烫的就像爆发的火山。

……

一男一女坐在天台边上，不是殉情而是喝酒。

“我叫司天真，大家都叫我真真，云上人间的四大金钗，听过吗？”司天真坐在五层楼高的天台边，丝毫没有半点害怕，火红的水晶高跟鞋被随意甩在一边，一边抠着脚趾，一边醉眼迷离的喝着酒。

“听……听过。”尹果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移向天空，不去在意真真有点不雅的小动作。

云上人间四大金钗，分别是不倒金钗，知心金钗，闭月金钗，落雁金钗，尹果哪怕来的时间并不久，也在无数口中听过她们四人的艳名。

她们平时很少会出现在这里，哪怕是客人出的价格再高，只要她们不愿意出现，谁也没办法强迫，每一次出现都能让那些服务生挤破头皮的献殷勤。

“那你知道我是四大金钗里的哪一个吗？”真真抠了抠脚，手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屈指向楼下弹去。

这一个动作不知道能让多少男人心中完美的女神形象破碎，不知道能让多少舔狗瞪大了眼睛趴在草丛里没日没夜的找那块脚皮。

“知心金钗？”尹果试探道。

“呵……我才不是那个懒货，里面那六头毛熊你看到了吧？我一个人灌倒的！其中一个还号称小时候拿伏特加泡奶粉，血管里流的都是酒精，呵呵呵……还不是醉的像条烂狗一样，至今都没能碰上喝的醉我的人啊……高～手～寂～寞～啊……”司天真仰天大喊着，不知是真寂寞，还是在炫耀着什么。

“所以是……醉熊金钗？好像也没这个名字啊。”尹果挠了挠头。

嘭的一声，司天真那滚烫的额头就零距离撞在尹果额头之上，凶恶无比的眼神传递了过来：“你是白痴吗？不倒金钗！千杯不醉，万杯不倒，不！倒！金！钗！！！”

“……不倒就不倒嘛……干嘛突然撞下来。”尹果揉了揉脑袋。

“不过……醉熊金钗，哈哈哈哈哈哈，也很好玩的样子，明天我就把名字改了。”司天真忽然又傻笑着。

尹果百无聊赖的晃动着酒杯里如血一样鲜艳的红酒，并不认为她会把醉话当真，正如两人这一夜的共饮，不知何时缘会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结束了。

他就像黄粱一梦里的卢书生，饭还没熟，这场梦就会醒来，谁也不会把它当真。

“你怎么像个没出阁的大娘们？会不会聊天？”司天真醉眼迷离的看着尹果。

“你才是大娘们……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尴尬，我宁愿去跟十只金刚玩肉搏，也不想坐在这里陪你。”尹果小声嘀咕着。

“哈？……不会聊天吗？我来教你怎么聊吧！美酒下肚，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司天真一把就搂住了尹果的肩膀，端起自己的红酒杯，就往尹果嘴里灌去。

“我师傅……咕咚……不让我……咕咚……喝酒……”尹果拼命挣扎着。

师傅交代过，喝酒误事，容易犯错，不到八十岁看澈人生之前，不要喝酒，虽然自己每天喝的像水牛一样。

“别动别动……浪费一滴就是两百块钱呢。”

这一句话直接刺进来尹果的要害，乖乖的张大了嘴巴，生怕有一滴浪费了，这红酒酸酸涩涩的并不好喝，不如可乐来的爽口。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整个人就像是插上了翅膀，可以上天飞翔，没有了一点点烦恼。”司天真眯着眼睛看着尹果。

“我现在感觉……我能打二十只金刚。”尹果感觉一股火焰正在腹中缓缓燃烧着，热流顺着食道缓缓的往脑门上冲去。

“那你就是喝的不够多！喝！”司天真倒了满满一杯酒直接拍在尹果的怀里，丝毫忘记了红酒是需要小口品尝的美妙，完全就成了古代侠客中拼酒的浊糟，娇艳欲滴的样子带着命令的口吻说话，根本不容人拒绝。

尹果静静地看着司天真递过来的杯子上浅浅的红唇印记，她仿佛根本没有在意这点小节，缓缓的转了一个角度，一饮而尽。

“这才像男人嘛！！！哈哈哈”司天真大笑着，直接端起红酒瓶，对着嘴豪饮，鲜红的酒液顺着月牙般的脸庞滑落，在白皙无暇的皮肤上凝聚成小溪流向深深的海沟。

“咕咚……咕咚……”尹果仰头一口饮尽：“还是不明白，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怎么就能值几十万？这喝下去的就是我下半辈子的人生？”

“那是你没喝到真正的好酒，好酒只有一个字……烈！这红酒就是大娘们喝的，你在这等着别动……我去给你拿两瓶好酒。”司天真走路有些踉跄的走回楼中，再出来的时候，十指竟然提着8瓶各式各样的烈酒，白兰地，威士忌，龙舌兰……

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再多什么交流，说的最多的一个字便是“喝！”，也没有什么游戏规则，一人一瓶酒，拿起来是满的，放下去就必须是空的，空气中渐渐弥漫起酒精的味道。

“你知道吗？最近我感觉到了，孤独不在寂静的山里，不在空荡的房间，不在无人的夜，而是在喧嚣的闹市，这里没有一样东西属于我！你们的欢声笑语，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就像一个落后了时代的人……我的灵魂又老又无趣！”醉意朦胧的尹果却主动说话了，从来没对人说过的心里话。

“孤独吗？谁又不是呢？这千篇一律的生活，没有了目标的人生，戴再昂贵的首饰跟沙土又有什么区别，恭维的话听的再多，也不过是蚊子的低呐……”司天真也长叹了一口气。

“目标嘛……我好像有……”尹果缓缓的灌下一口杜松子酒：“我从山里出来，我曾要斩掉所有恶灵，我要杀掉所有妖灵……但是，怎么会这样……为什么那个恶灵的背后，都有这么悲惨的故事……为什么厄运总是找到苦命人……为什么人类总是用至诚的外表和虔诚的行为，掩盖做恶的心……为什么心不能是简简单单……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杀人还是杀鬼……”

“哦不……千万别想这么多为什么，会变成傻子的……”

“人最大痛苦来源于思想……傻子好，傻子不痛苦。”

“告诉你一个秘密……不痛苦的秘密……那就是不要回忆，无论做过什么都不要去回忆，回忆就是痛苦的根源，如果忍不住回忆……那就喝酒，把自己灌醉了就不会回忆了，真羡慕……你们人类这么容易就能喝醉……真羡慕……”

司天真额头缓缓的搭靠在了尹果的肩膀上，沉沉的睡去。

“我哪有这么多钱喝酒……”

“醉的是人，又不是酒……”

尹果也终于架不住无尽的困意，坐在天台上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