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报社门，韩非正想着是直接回老街，还是在市里再逛逛。

这些年上海市变化也很大，出了许多的新奇玩意儿。

大街上仍旧车水马龙。

依然是有人高高在上如坐云端，有人卑微薄命如落埃土。

其实，韩非正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还是回去吧。韩非正心道。

可上海密布的铁泥铜墙，高架的电线和电报信路，将这些人，这些事，紧紧的锁在了一起。

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拉着一个小孩子，从韩非正前方的巷子走过。

韩非正猛的抬头。

那是……知笑姐？没看到正脸，但是给人都是一种温柔的感觉。

不管是不是，都要去看看，而且……拜托是她吧，一定，一定要是她，他已经错了那么多次了……

几乎是跑了起来，韩非正像那个巷子跑去，眼瞅着要追上那个穿蓝色旗袍的女人，手要去拍她，嘴里也喊出了一个“知……笑……”

还没有碰到，那女人突然转过身来，面带诧异。

那是一张已经不算年轻的女人的脸，虽然看得出来保养的很好，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但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身边的小女孩也一脸新奇的抬头望着这个忽然拦住她们的大哥哥

韩非正张着口，发不出一丝声音。心里夹杂着不知道是惊讶还是落寞的情感。

她不是，只是和知笑姐有着同样气息的陌生人罢了。

也是，上海那么大，人海茫茫，又和知笑姐失联那么久了，关于她的信息，只有小时候为数不多的记忆，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其实背影有那么一点像呢……

韩非正安慰自己，面上却带着尴尬的笑。

面前的女人也回过味来，看面前少年的神色，应该是把她认错成了什么人。

女人体贴的笑了笑，道:“小少爷要进我的铺子看一看吗？小少爷这样心急，是想买些香膏送给心上人吗？”

韩非正听见女人说的话，愣了愣，闻言抬头看了眼女人正要进去的店铺。

丹香

这家店铺的名字，看着里面的摆设，应当是家香粉铺。

“不，不好意思，刚才认错人了。”韩非正还是道了一个歉。

“梅姨，我们走啦，他又不会买东西，别费时间了，走啦走啦，我想喝姨娘做的绿豆汤！”被称作梅姨的女人拉着的小女孩拽着女人的手臂撒娇。

一下子被小姑娘打断，韩非正这才能好好打量面前这个香粉铺。

老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铺子了，今天才仔细瞧见，古朴的外装，显得不太起眼，越过两人，跨过门槛，才发现店内其实很大，展示柜上还摆了法兰西那里的香水，也没有特地迎合的西式装修，完全的纯木中式家当，给人历史的厚重感，木架上的鲜花又给这店铺增了丝活力，不显得沉闷死板。

“沫沫，别乱说话。少爷想买些什么呢？”梅姨皱了皱眉，似乎不高兴女孩刚才的插嘴，但是却没有真生气，转头向韩非正露出一个微笑。

韩非正摇摇头，他本来没想买什么东西，不知怎么就跨了进来。

不过，韩非正想到家里那位祖宗，又不禁发笑。

裴珦似乎也喜欢这些东西，没事了也爱翻腾着瓶瓶罐罐，还常常自己做，只不过……他是那些东西的第一个试毒者。

裴珦有时候也会化妆，尤其是要下山的时候。

虽然……很好看，但韩非正还是喜欢她素颜。

素颜的她，会发小脾气，会任性，有时还会用除了那句“千万不要喜欢上我”的话调戏自己。

但化了妆后，她就像带了张面具，站在她面前，看着明明是一样的脸，却带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陌生。

不过爱美毕竟是女人的天性，与其让其他男人送，还不如自己来买给她。

“梅姨，这新做好的‘冰樱’放在哪？”店里的伙计没看到来了客人，低头小心捧着店内的新品香水，高声问掌柜的。

掌柜的冲韩非正歉意的笑笑，扭头回答:“放中间的木架上吧。”

声音仍然是温温柔柔的，给人一种长辈的慈爱。

“小少爷喜欢东洋的还是西洋的？”梅姨又看向韩非正，仔细的询问顾客的需求。

韩非正却注意到刚才伙计说的话，问:“店内的香水都是自家做的？”

梅姨闻言，摇摇头，耐心的解释:“也不是，主要还是外国的，不过我前几年也找了几位老师傅，学了这调香的技术，也算是有了我们中国人自己的香水。”

韩非正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在附近的货架上挑了个鸭蛋粉，又拿了几个香包，还发现了新出的粉红色唇脂。

挑了这几样，也没别的什么想买的。

突然，门口的货架处传来一阵吵声。

“梅，梅姨……”闯祸的店内伙计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

脚边是一个碎玻璃瓶，一时间店内泛起好闻到花香。

梅姨垂了垂眼，叹了口气，也没有发脾气，只是道:“收拾一下吧，别伤到客人。”

“你这样的性子治不住他们的。”其实韩非正不是很爱管闲事，但他还是说了。

梅姨知道韩非正说的是什么，浅浅一笑，眸子里透着无奈和母爱的仁慈，说:“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我要是赶他们走，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韩非正不说话了，付款的时候才又问:“掌柜的喜欢昆曲吗？”

“喜欢呀，我常去捧城北的闻先生的座的。”梅姨手上的动作麻利，嘴里却是随意答的。

闻先生啊，是上海唱昆曲的名角，在城北待了许多年，他的座一向一票难求，并且没人在场下见过他，身份成谜。

裴珦有时候也常去听，他倒一次没去过。

半晌，韩非正看向刚才那个摔了香水的货架，问:“那个‘冰樱’还有几瓶？”

“九瓶吧。”梅姨想了想。

“包起来。”

“啊？”

“剩下的都包起来吧。”韩非正在柜台上又扔了一袋儿大洋，淡淡地说。